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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姊妹越狱狙击

赤川次郎

01、序曲

“是这里吧。”三崎刑警说。“怎么这样!”

跟他一起的国友也有同感,虽然没说出来。

“总之坐下吧。”三崎说。“不过——不管坐哪儿,屁股都觉得刺痒痒的。”

飘扬着轻柔音乐的咖啡室。

说是咖啡室,却不适合一个人看看书或沉思。总之,它明亮得出奇。

以年轻人为消费对象的百货公司就在附近,直到二楼全是眩目的粉红色和白色,每个位子都被年轻女孩占据了。

一旦三崎和国友两个服装简陋的男人结伴而入,自然显眼得很……

可是,他们并不是喜欢才走进这间店的。

“那边不是比较不瞩目吗?”国友指一指大观叶植物盆背后的桌子。

“晤。就坐那边吧。”三崎点点头。“总之比外面温暖就够轻松了。”

腊月的城市。

在外面奔忙的不光是教师。说是十二月,就连刑警也不能躲在暖桌底下取暖。

国友脱下大衣,跟三崎就座。

“点什么?”板着睑的女侍应走过来说。

“我要咖啡。”三崎说。

“我也是。”国友说。“还有巧克力蛋糕。”

三崎吃惊地望着国友,冷嘲地说:“喂,被念高中的恋人教育了?”

“没有的事。”国友有点不好意思地喝口水。“这地方可真铺张哪!”

“可不是。”三崎再度环视明朗得近乎目眩的店内。“犯罪者也与众不同啊!”

“什么暗号?”

“镇定些,我们早到三十分钟嘛。”

三崎慢吞吞地点烟。

“对不起。”传来男声。

像是店经理的男人,穿黑礼服,用郑重的方式说话。

“抱歉,本店全面禁烟。”

“喂,咖啡室不能吸烟?”三崎皱眉。

“万分抱歉。”男人的脸部表情不变。“为了表示歉意,请接受这个。”

他从口袋掏出来放在桌面的,是朵红色玫瑰。

三崎和国友交换一个眼色。

“好快。”三崎说。“发生什么事?”

男人飞快地望望左右。“时间提前了。再过五分钟就出来啦。”他低声说。“我正担心是否赶不及了。”

“糟糕。”三崎想了一下。“只有我们两个而已,其他人要二十分钟以后才到。能不能设法拖住?”

“不可能。”男人摇头。“怎办?”

三崎看看国友,说:“没法子。怎办?”

“总不能眼睁睁地让他跑掉……”

“小心点。”

国友点点头。

“走吧。”三崎站起来。

国友也起身迈步,女侍应端咖啡和蛋糕来了。

“先放着。”国友说。“待会才喝。”

待会——假如活着回来的话。

三崎和国友跟在经理后面,从店里头的门走进去。

关起门后,店内的喧闹声咻然远离。有一道窄楼梯,往上延续,看不见尽头。

“在这上面。”经理嗫嚅着。“我就带路到这里……”

三崎默然点头,经理已回到店里去了。

三崎拔出手枪,国友仿佛觉得心脏突然猛烈地敲起肋骨来了。

“万一有必要时,毫不迟疑地开枪!”

三崎低声说着,开始上楼梯。

国友也拔出枪来,稍离三崎之后踏上楼梯。

杀人犯是那名经理的妹夫,正匿藏在这上面的房间。他是这三个月来,国友等人奋力追踪的男人。最远追踪到了四国——结果,对方竟然躲在新宿的百货公司附近。

那名经理惟恐受牵连而告密,于是三崎等瞄准时机前来逮捕犯人——今晚,犯人准备逃亡国外。

然而,事情比预定的提早了。本来应该有十名刑警在下面封守的。

现在只有他们两个,如果对方是一个人的话,两个也够了。可是,对方是抢劫银行、杀了三名警卫和职员的凶恶五人组哩!

假如粗心大意地踏进去的话,恐怕调转过来被干掉。

上完楼梯后,有一道小门,隔着门传来笑声。

国友感觉到背脊上有汗滴下。他害怕,当然怕了。

想到自己的恋人佐佐本夕里子,不能死,绝对不能。

手中的枪很烫,像活物般即将脱手飞出。

年过五十的老练干探三崎也应当是紧张的,但他没表现在脸上。

两人夹着那道门,双手紧握手枪,互相点点头。

开门是国友的任务,他的左手悄然伸向门钮。——对方是否察觉了?开门的当儿,会不会有五支枪口摆好架势,把国友他们射成蜂巢。

可是,总不能在此僵等。国友深呼吸一口气,捉住门钮。

门钮从另一端转动了,国友赫然缩手,门打开——拎着提箱的男人快地跑出来。

国友和男人在相距只有五公分的地方彼此凝视。

国友之所以能早一瞬间行动,也许是因对方穿着厚大衣的缘故。

“警察!”

男人怒吼的同时,国友用肘猛撞他胸口,男人往后栽倒。

“别动!警察!”

三崎纵身而入。国友也踏进房间,两手握枪摆起架势。

“举起手来!不然开枪啦!”

三崎和国友的枪口在五个男人的身上迅速移动着。

“好吧——别开枪。”年长的男人用沉着的声音说。

“转向那边!面向墙壁举起双手!”

国友的视线落在最边端的年轻男子身上。

才不到二十岁吧。

堂堂正正的西装领带打扮,就如刚刚入社的新职员般。

他脸红耳赤地瞪着国友。

他的左手移向桌上的皮包。

“住手!”国友说。“退后!”

“照他所说的去做!”年长男子劝告年轻男子。

他不情愿地举起手来,不吐不快似地说:“只有两个罢了!”

“不管几个,被枪打死了就都一样。”

栽倒在地的男人慢慢爬起来。国友的枪的枪口移向下面,说:“起身!”

“知道啦——哎哟,痛死了!”

男人唠叨着背向国友,那一瞬间,年轻男人的影子被他的背挡住,从国友的视野内藏起。

年轻男子扑向桌面,伸手探入皮包。

“笨蛋!住手!”声音四起。

已经赶不及阻止了,国友无法相信这是事实。

年轻男子揪出短枪,然后把枪口转向国友。

“住手!”国友喊。

“别开枪!”

“开枪!”

是谁在喊?国友看到枪口直直瞄准自己。

为什么?——为什么?

扣板机!国友感觉到一股冲击力传到手臂,震动耳膜的枪声响起。

年轻男子的胸前一带有鲜血喷出,惊愕似地睁开双眼,似乎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样子。

“国友!”三崎的锐声响起。“振作些,看住其他家伙!”

国友见到那个被自己打中的年轻男子,仿如灵魂出窍似地瘫坐在地。

“国友!”三崎再大声喊一次。

就在这时,楼梯下面传来刑警的声音。“喂!没事吧!”

刑警们陆续奔上来,两个、三个……

假如提早五分钟的话,也许用不着开枪就了事……

犯人们被扣手铐的声音冷冷地响起。

“你没事吧。”三崎跑过来。“满身汗!”

“叫救护车——”

“刚刚叫了。没法子的事,不要在意。”

三崎拍拍国友的肩膀,国友这才察觉自己还紧紧握住手枪。

全身冒汗。

“伤势如何?”国友问。

三崎稍微移开视线,说:“死了。”

02、心灵感应“姐姐!”

有人在耳边低唤,夕里子赫然醒来。刚刚睡熟而已。

“珠美!”夕里子睁开惺松睡眼。“到底怎么啦?”她嘟起嘴巴瞪妹妹一眼。

虽说姊妹感情很好,可是好不容易考完试,正要补偿睡眠不足的时候,却被人吵醒,不气就假。

念中三的珠美也是今天刚考完试,两人相差三岁。

终于考完了,准备好好大睡一觉的夕里子,以及不顾一切准备熬夜的珠美。

十八岁的夕里子,好不容易才从床上坐起来。

“夕里子姐姐。”珠美一本正经地说。“我有件事必须向你告白。”

“嗨——”夕里子打呵欠。“从我的钱包拿了多少?”

“不是钱的事。”

“呵——罕见。”

因为十五岁的珠美是金钱至上主义者。

“爱情的问题哦。”

“爱情——”夕里子吃惊地坐在床上,呼呼大摇其头。是不是搞错了?

不过,珠美也中三了,谈恋爱也不稀奇……

“珠美,你——”夕里子说。“不可能跟男孩子——做错什么事吧。”

“什么做错事嘛,好脏的字眼。”

“那个不重要,到底怎么啦?”

这里是佐佐本家的公寓大厦五楼。长女绫子今年二十岁,大学生,一个人住隔壁房间,夕里子和珠美共用一室。

绫子有低血压又“没出息”,自母亲去世后,等于一家之主妇的是夕里子,佐佐本家“活的家计簿”是三女珠美,都是看官耳熟能详的吧。

若有不熟悉她们的,只要继续看下去,即使“不愿意”也会明白过来……

父亲是大忙人,现在又出国公干去了。

话说珠美的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,说:“关于国友和我的事。”

夕里子眨眨眼,完全清醒过来。

“你和国友,怎么啦?”

“我和国友,看来是命中注定要结合在一起的了。”

“喂,开玩笑要适可而止的好。”

“你对容易受伤的妹子说些什么呀?”

“本人说的不算数。”夕里子笑了。“什么事?难道国友向你表明爱意了?”

“不是。不过,姐姐现在还在呼呼大睡对不对?”

“快睡着了,可是被你——”

“我呀,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外面。”

“在外面?”

“好像有什么东西以心灵感应的方式向我倾诉,说:”求求你,出来一下。“

“池里的鲤鱼吗?”

“我就答允那个心的呼唤,出到露台去了。”

“很冷吧。”

“当我望望下面的马路时,见到一个孤寂地伫立着的人影。他想走进大厦,又迟疑着,再把踏入的脚缩回去,一个男人……”

“他是国友?”

“我的心顿时一痛,爱的预感高鸣。相反地,那个自称是他恋人的姐姐却非常没出息地躺在床上大睡特睡——”

夕里子急急下床,走出客厅。

真是的!

一句“国友站在外面”就好了,却要拐弯抹角地啰嗦一大堆!

打开露台的门出去时,困意完全消失。冰冻的风迎面吹来,而夕里子身上只穿睡衣。

俯视下面的马路;确实有个穿大衣的男人,在大厦的入口前面走来走去。

“姐姐,你会感冒哦!”珠美喊。

的确是国友。怎么回事?

这样想着时,国友把心一横似地迈步,从大厦远去。

“国友!”夕里子禁不住大叫。

夕里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路上回响,国友停步,转过身来。抬头望夕里子的国友,俯视国友的夕里子。

“我出去一下!”夕里子冲回客厅。“替我关门!”

“你那样子会冷的呀!”

珠美的忠告进不了耳。夕里子一袭睡衣打扮,从玄关套了凉鞋就奔出去。

叫电梯上来也嫌太慢了,夕里子一口气冲下楼梯,凉鞋声音仿佛发出巨响在追赶夕里子。

抵达一楼,正要穿过大堂之际,国友进来了。

“夕里子——”

“你的脸很白。”夕里子用两手夹住国友的脸。“像冰一样!为何不打电话来?”

“不……我以为你已经睡了。”国友浑身哆嗦。“你……这个打扮,很冷吧。”

“总之上去再说,身体必须暧一暖!”

跑下来的夕里子气喘如牛,拉住国友的手,按了电梯的钮,电梯门立刻打开。

“绫子和珠美呢?”国友问。

“姐姐睡了,珠美在熬夜。”

“是吗?——打扰不要紧吗?”

电梯往二楼、三楼……慢慢上升。

“什么打扰嘛!”夕里子瞪了国友一眼。“难得我出来接你了!”

“对。”国友微笑。“对不起”

过了四楼,夕里子踮起脚尖吻国友。

然后打了个老大的喷嚏……

“那么说……对方死啦?”夕里子说。

“对。”国友点点头。

从手里那杯热可可升起的水蒸气,被他的叹息吹得摇晃。

“没法子呀。”坐在地毯上的珠美说。“因为对方也用枪指着你,不是吗?”

“是。可是——那家伙,才十七岁啊!”

“十七?”

“比夕里子还小,大概他以为搏火就像电影或电视中那样,啪地拿枪出来砰砰砰,对方就应声而倒……其他人都听话地举起手来,只有他一个……”

“但你不开枪的话,就被打死啦。”珠美说。“不是你的错嘛。”

夕里子也明白珠美的分析,甚至有同感。但一想到“杀了一名少年”时,情形又不同了。

夕里子十分了解国友的难受心情。

“珠美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怎不去睡?”

“喔?对了,已经很晚啦。那么,国友,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吵醒你很抱歉。”

“我本来就没睡。晚安啦,二姐。”

“晚安!”

客厅里剩下两人,国友慢慢喝着热可可,呼一口气说:“好好喝……”

“珠美太快下判断啦。”夕里子说。

夕里子只在睡衣上面加件开襟毛衣,但因开着暖气也足够了。

“不,珠美说得没错。但若不是打中心脏,而是肩膀啦手臂啦腿啦……我没时间考虑太多。”

“是否……受到训斥了?”

“没有。”国友摇头。“如果叫我闭门反省的话,反而轻松。”

“不过——”夕里子的手搭住国友的肩膀。“我很欣赏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的国友君。当然,若是可以避免就好了,可是——”

“可是什么?”

“我很自私,我觉得比起你被枪打中好多了。”

国友在夕里子的手上面叠上自己的手,他的手暖和不少。

“那个男孩——身分揭晓了吗?”

“嗯。名叫永吉忠,相当多人认识他。”

“十七岁?”

“父亲叫永吉伦三,相当大号的人物,当然是坏的方面。”

“那个阿忠,一定是想学父亲那样——”

“大概是。”国友点点头。“永吉伦三现在在监牢,好像是逃脱之类的。罪不严重,实际上是杀人不眨眼的组织干部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当然,那家伙也很疼自己的儿子。听到他的死讯,大概很震惊吧。”

“对。不过……说不定因此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。”

“如果是就好了。”国友说着,大声叹气。“看到你的脸,精神多了。”

“好极啦。——要回去了?”

“嗯,已经夜深了……”

“要不要过夜?呃——爸爸的床空着。”夕里子连忙补充。

“不能呀,明天必须把今天的报告整理交上去。”

国友站起身时,有人“嗯哼”一声假咳。

“珠美,怎么啦?”

换上睡衣的珠美,探脸进客厅。

“呃……我去睡爸爸的床好吗?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在想,姐姐会不会希望跟国友两人使用我们的房间呢?”

夕里子满脸通红。“你别为多余的事操心好不好!”

“是啦是啦——难得人家替你留心。”

国友大笑。

实际上,无论任何时候,这个大厦单位永远充满着温馨……

飒地一声,醒了。

唉……我也老啦。

永吉伦三悄悄从床上爬起来。

独囚室中几乎漆黑一片,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长长的缝隙照进来。

永吉开了台灯,从缝隙塞进来的是一张白纸条。

咯咯咯,看更巡视的脚步声远去。永吉捡起那张纸条,上面只有“要事!”二字而已。

永吉皱眉头。到底什么事?

近来组织方面很平稳,刚刚才有人来转告说,在我出狱之前不会有事发生。当然,这个世界,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如何。

永吉关掉台灯,等候脚步声回来,寒意侵袭他五十岁的身躯。

永吉受到种种优待也是事实,本来不能带进来的东西带进来了,比起其他囚犯舒适得多。只不过是未到一流酒店的地步而已。

终于,脚步声回来了,在永吉的独囚室前面停步。

“进来。”永吉说。

传来开锁声,门悄声打开。

“谢谢。”看更吉田低声说。

“关好门,我开灯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一名五十开外的小个子男人,在亮光中浮现身离。

“怎么啦?这个时候来找我。”永吉说。

“对不起……上次您又拿羽毛棉被去内子的母亲那儿……她老人家很高兴。”

“老人家很重要嘛。”永吉说。

看更吉田要养自己和妻子,以及双方父母,生活拮据。妻子本来有工作,但自两年前起身体搞坏了。

永吉听闻后,即刻派手下去援助吉田一家,所换取的,是可以送过吉田不经检阅信件而通讯,以及送违禁物品进来等等。

很便宜的投资。

“发生什么事?”永吉说。“有烟吗?”

“有……请。”

“谢谢。”永吉点了一支烟。“如果是钱的事,尽管说。只要数额不太大,我可以叫人送去,承蒙你照顾不少嘛。”

“不,哪儿的话——”

“我还有两个月就离开这里了,我不会忘记你的。你辞去这儿的工作,我一定给你物色收入更好的差事报答你。”

“永吉先生。”吉田的声音颤抖着。“今天……滨谷先生有联络。”

“滨谷?”

永吉直觉不是简单的事,滨谷是永吉不在期间的头号手下,有能力又可信赖。

“说说看,他说什么?”

“其实是——令公子的事……”

永吉有一瞬间停止呼吸——意想不到的话题。

“阿忠他……做了什么?”

“滨谷先生说抱歉,他眼睛顾不到,是他的——”

“阿忠做了什么?”永吉不耐烦地打断吉田的话。

“听说……他和五六个人抢劫银行。”。

永吉哑然。

“阿忠做的?后来——”

“杀了三名警卫什么的。发生一段时间了,但无法证实令公子是否有份参与……”

“好学不学!”永吉叹息。“做了也没法子。那么,阿忠现在躲在哪儿?”

“这个——”吉田有点吞吞吐吐。“他们和警官搏火……令公子胸口中枪,死了。”

吉田一直低着头,等候永吉说点什么。——然而等了许久,永吉什么也没说。

吉田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来。

永吉紧闭双眼,嘴唇抿成一字形,下鄂哆嗦着,仿佛在拼命压抑自己。

无论吉田想表示什么慰悼,都被那个严峻的表情坚定地拒绝了似的……

不知过了多少分钟,吉田才迟疑着说:“我……该走了。真的——很不幸。”

是否传到永吉耳中?

吉田匆匆走向门口。

“等一等。”永吉说。

吉田一震,转过身来。

“谢谢你的通知。”永吉一直盯着正面的墙壁,“我会报答的。”

“不……”

“坏消息不容易传达,我很感激你的心意。”

吉田默默低头鞠躬,又往门口走去——“吉田叔。”永吉说。“有件事拜托。”

03、复仇“哎,再来一次!”珠美说。

“饶了我吧!”国友发出悲鸣。

“珠美。”绫子皱眉。“不能勉强人的。”

“又不是勉强绫子姐姐。”珠美不理她。“哎,我所爱慕的国友——”

“喂。”夕里子捅一捅珠美。

“是啦是啦。取消刚才的‘爱慕’好了。”

“不如这样好了。”夕里子大声说。“四个人吃午饭去!然后休息一会,再玩一次。

这样如何?“

“继续下去才好玩嘛。”珠美颇不服气似的。“不过,支持赞助人好了。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夕里子说。“到哪儿吃午饭?”

“哪儿都可以……”绫子环视周围,然后看手中的地图,“现在我们在哪儿?”

三姊妹和国友来到东京迪斯尼乐园了。

在寒冬中,这样子有好事之感。三崎刑警特意批国友的假,叫他“跟那几个热闹的女孩去玩玩吧!”

夕里子和珠美也在考完试后休假。

绫子的大学早已实质地进入冬假了。

换言之,今天是所谓的“平日”,于是想象中拥挤的名胜地,出奇地空临。珠美兴致勃勃地想坐“云霄飞车”,也是理所当然的事,盖因等候时间是“零”也。

国友也带着童心而来,然而这样子连续坐三次的话,总是提不起劲……

今天的餐厅也非常空。

当然游客不少,因为很多大学放假的关系,大学生情侣到处可见。却因孩子人数太少之故,园内很安静。

“桌子很空,喂,两位拖友,去那边!”

“珠美真是!”

结果,夕里子和国友到稍远的桌子就座。

“不好意思。”把自助餐盆放在桌面后,夕里子坐下来说。“花了不少钱吧。”

“不便宜就是了。”国友坦直地笑说。“不过,跟你们三个在一起,真是开心,一点也不贵。”

“哦?那么跟我一个就贵了?”

“又来坏心眼了。”

“嘿嘿,说笑的——待会玩游戏,让我们付一点吧。”

“没关系,有‘护照’票,玩多少次都是一样的。”

“到底珠美想坐多少次‘云霄飞车’嘛。”夕里子说。“至于姐姐,只买入场券就够了……”

一大早被吵醒,还在发呆的绫子,直至现在什么也没玩过,只是出神地看着而已。

“哎,绫子姐姐。”珠美说。“别发呆了,吃东西好不好?”

“嘎?”看着外面的绫子回过头来。“你说什么?”

“不吃白不吃呀,而且对不起出了钱的国友先生。”

“对呀!”

“他是从‘可怜’的薪水中挤出来请大家的。”

“你说得太多了。”

虽然发着呆,绫子一下子就把碟子吃个美人照镜,吓得珠美目瞪口呆。

“他还在。”绫子说。“要不要叫他?”

“叫谁?”

“那个人。瞧!坐在那张板凳上,不时望望我们这边是不是?”

“男的?穿大衣那个?”

“对。从刚才起,一直跟在我们后面。”

“呵,看得很清楚嘛。”

“因他不停地盯着我们看嘛——一定是肚子饿了。”

“肚子饿?”

“对。他看这里的眼神,不是显得很眼馋的样子么?”

“是吗?”

“我知道的。念中学时,常有小狗跟着我后面来,我就分一点饭菜给它。那人的眼神,跟当时那小狗的眼神很相似。”

她把那人当狗看待了。

然而珠美觉得有点狐疑——一个男人跑来迪士尼乐园?

加上跟在我们一团人后面……

“等我一下。”

珠美走向夕里子他们的桌子。

“打搅了。”

“什么事?想再吃什么的话,用自己的零用钱好了。”夕里子说。

“好失礼呀!刚才绫子姐姐告诉我……”

把绫子的话重复一遍后,国友皱起眉头。

“那就有点——哪个男人?”

“那张板凳上的。”珠美指一指。

“国友——”

“你们离远些,说不定是为永吉忠来报仇的。”

“可是——怎么办?”

“唔……联络这里的警卫,请他们代为问话如何?今天我没带枪。”

“你看绫子姐姐!”珠美瞪大眼睛说。

绫子把珠美吃剩的三文治用纸包起来,走出餐厅,往那个板凳上的男人走过去。

“危险!”国友即刻冲出去。

“国友!”夕里子喊,万一对方带枪的话——那人全没察觉绫子过来的样子,他在望着别的方向。

“喂——”

绫子这样喊时,男人方才吃惊地回过头来。

“干什么?”

绫子默默地把包好的三文治递过去。可是,男人当然不晓得它内里的是三文治。

“什么意思!”

男人霍地跳起,伸手探入大衣内侧。就这时候,国友冲上前来。

“慢着!”

国友的身体撞向男人,两人一起摔倒。

“姐姐!你没事吧!”

夕里子跑过来,绫子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,望着国友猛揍那男子。

“果然是。”国友伸手进男人的上衣内侧,掏出枪,边喘气边说:“假如绫子没察觉到的话,说不定现在被他干掉了。”

“我……”绫子震惊不已。“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?”

“不要紧。”夕里子拍拍姐姐的肩膀。“总之,大团圆结局就是好的。”

“真是,惊动大家了。”珠美摇摇头。“哎,二姐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虽然留意到这个男人的是大姐,可是觉得有古怪而去通知你们的,却是我。”

“所以?”

“别忘了,圣诞节近啦。”

“你真是……”夕里子叹息。

“夕里子,对不起,我要监视这家伙,你替我找个这里的警卫来好吗?”

“好的。”

本来想叫珠美去的,一想到她又开口要钱时,不如自己去好了。可是,夕里子根本不必去找就有了。

“咦?”国友瞪大了眼。“那不是三崎兄吗?”

他看到三崎刑警带着三名穿制服的警员奔过来。

“国友!你没事吧?”三崎气喘吁吁。“哎,这里好大呀,找了好久。”

“三崎兄……到底怎么啦?”

“他是谁?”

“好像是为永吉忠报仇来的,绫子察觉到——”他转向三姊妹。“三人合作,总算捉住了。”

“是吗?”三崎终于露出笑脸。“有这三位小姑娘随身,也许不必担心了。”

“你怎知道我在这儿?”

“昨天你不是说了?‘明天被三位小姐拉去迪土尼乐园,没法子’。”

夕里子等人一同大发娇嗔。

“什么?没法子?”

“果然不是心甘情愿的。”

“如果不愿意就说出来好了——”

“不是不是!我——当着三崎兄面前,总不能说可以去迪士尼乐园很开心嘛。”国友慌忙分辩。

三崎笑眯眯地望着他们,然后恢复认真的表情。

“国友,你知不知道我干嘛带三个人赶来找你?”

“大概风闻这家伙来狙击我吧。”

“不是的。”

“是什么?”

“暂时你不要出外走动太多,最好别回去公寓。”

“为什么?”国友顿了一下。“闭门思过?”

“他是正当防卫呀!”夕里子抗议。

“不是这些。”三崎摇摇头。“永吉伦三,逃狱了。”

国友的脸僵住。

“永吉伦三是谁?”不明就里的绫子说。

“国友打死的对手的父亲。——几时逃狱的?”夕里子问。

“三四小时以前,大概已经藏身了,不那么容易找到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国友点点头。“别担心。我会自己保护自己。”

“胡说,对方是黑道大阿哥哦,他随时可以派一个连队冲去你那里。”

“何不租用战车对抗?”珠美说。可是谁都没笑。

“永吉再过两个月就出狱了,但他现在之所以逃狱,没有其他可能——而是为了向你报仇。”

“应该是了。”国友点点头。

“那样做太卑鄙了。”夕里子说。

“总之,他肯定发怒了,在捉到他以前,你只好找地方躲一躲了。”

“那就躲到我们家好了。”绫子慢条斯理地说。“不过,爸爸回来会不会生气?”

“很遗憾,你们那边也很危险。”三崎说。“那些家伙当然知道国友的情人是谁了。”

“暂时别大靠近我的好。”国友的手搭在夕里子肩上。“不要紧,我死不了的。”

“嗯。”夕里子点点头,紧紧捉住国友的手臂。

“夕里子姐姐。”珠美说。“要不要转向后面?假如你想和国友亲嘴的话。”

“别在古怪的事上动脑筋好不好?”夕里子红着脸说,大家哄然而笑。

不笑的,只有扣上手铐的男人而已。

打开门时,跟以前没两样的永吉伦三站在那里。

滨谷站起来喊:“波士——”

永吉伦三制止滨谷。

“不用客套。”

“是。”

这里是永吉的秘密办公室,绝对称不上宽敞,但有卧室和浴室,暂时会在这里栖身。

西装领带打扮回来的永吉,沉身在附有大扶手的办公椅上,无论怎么看,都有一流企业社长的威严。

“逃狱时,给一名叫吉田的看更添了不少麻烦。”

“我晓得。”滨谷站在办公桌前面。“他好像被人怀疑了,大概难免被解雇。”

“很不幸,替我照顾他吧!”

“我替他安排一份跟我们没有直接关连的工作好了。”

“也好,交给你办。”永吉点点头。

滨谷的体格颀长而壮实,四十一岁。从三十多岁起,就成为永吉手下中具特出的一个。

经常温文有礼,英国西装很适合他。

滨谷伸手探入上衣内侧,掏出一支小型手枪,摆在永吉面前。

“怎么?”永吉抬起脸来。“叫我死吗?”

“怎会呢!——令公子的事是我的责任。你开枪打死我,我毫无埋怨。”

“算了。”永吉把手枪推回给滨谷。“是阿忠自己傻;干那种事——他年轻了十岁哩!”

“是我没有好好看住他。”

“当然了,你又不是阿忠的监护人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

“问题出在抢劫银行这么大的计划,竟然没传进你耳中。应该好好竖起耳朵,打醒精神才是。”

“万分抱歉。”

“不过……杀了三个人,太愚昧了!”永吉不吐不快似的。“泄露藏身地点的人呢?”

“知道了,他已经死于‘意外’了。”

“是吗?其实是阿忠不对,那个我也了解。尽管如此,杀死阿忠的家伙也不能放过。”

“我晓得。”滨谷说。“我派一名年轻手下去对付他了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永吉涨红了脸,“不要轻举妄动。”

叱骂声在房内回响。

“波士——”

“干嘛事前不告诉我?”

“我以为只是报个仇……”滨谷脸色变灰白。

桌上电话作响,滨谷迅速拿起话筒。

“是我——怎样?——啊,是吗?”滨谷点点头。“好,在接受指示之前,别动他。

懂吗?什么都不要做。“

滨谷放下话筒,叹息。

“失败了,他被警方抓走了。”

“好,就这样算了。”永吉很镇定的样子。“那个刑警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国友。”

“国友……不认识。”永吉摇摇头。

“年轻人,不过,波士逃狱了,警方也会预料国友会受狙击吧,说不定躲起来啦。”

“让他随便躲好了。”永育挥挥手。“滨谷——我为自己儿子觉得羞愧,是我的养育方式不对。”

“没有的事——”

“不,真的。当然,我憎恨那个国友。可是,阿忠之所以被枪打死是自己的错。因为那个刑警也不想死人的吧!”

“可是,波士……”滨谷困惑不已。“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他——”

“那还用说,不然还有两个月就自由的我,为了什么逃出来?”永吉说。“对我来说,阿忠是惟一血脉相连的人。我之所以冒险一生,就是为了留点产业给他。”

“我明白的。”

“现在已经……没有留产业的对象啦!”永吉的眼睛望向天花板。“这种虚空,比死更痛苦。”

滨谷什么也没说。

“懂吗?”永吉说。“不准杀死那叫国友的刑警,他只能保护自己,他的家人呢?

有没有妻儿?“

“他是单身汉。”滨谷拿出记事簿来翻。“有女朋友。”

“女警还是什么?”

“不,是十八岁的高中女生。”

“十八?”永吉抬一抬眉头。“跟阿忠差不多年纪嘛。”

“名叫佐佐本夕里子,排行在姊妹的中间。国友和她的家庭像家人一般交往。”

“她的姊妹是——”

“姐姐绫子,二十岁,大学生。下面的叫珠美,十五岁,中三学生。”

“中学生啊……两年前,阿忠还上中学哪!”

永吉的眼里有泪光。

可是,再度注视滨谷时,永吉的视线是冷峻的。

“就那佐佐本家的姊妹,杀了她。我要国友那厮跟我一样尝尝同样的滋味。”

“第二个女儿吧。”

“不。”永吉摇摇头。“三个都杀了。”

滨谷一时哑口无言,但是马上鞠躬说:“遵命。”

“第二个——叫什么来着?”

“夕里子。”

“把她留到最后。一旦姐姐和妹妹为了她的情人而被杀的话,她一定会恨自己所爱的对象的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当着国友面前杀掉夕里子——我亲自杀她。”

“至于其他两个呢?”

“交给你办,挑个手段高明的。”

“交给我好了。”滨谷把记事簿塞进口袋。“还有什么需要的?”

“没有了。”说着,永吉歪歪唇笑一笑。“叫人送些味道特浓的食物来,我想忘掉监狱里的饭食味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滨谷行个礼后,离开房间。

永吉拉开抽屉,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——父子两人搭肩笑着。

永吉入神地注视那张照片片刻。

然后把照片放回抽屉,拿出手枪,开始装上子弹。

04、名医“敦子!”

夕里子发现站在医院走廊上的好友,大声喊她。

“啊,夕里子,好快呀!”片濑敦子松一口气说。

“美香的情形怎样了?”

“好像没事了,不过再迟些就有危险啦!”

晚上十点多。

同在一间私立女高上学的她们,由于一起遭遇过许多事情,所以感情要好。跟夕里子“稍微”男子气概的活泼朝气相比,敦子属于“小姐”作风,温顺又美丽。

当然,夕里子也肯定长得可爱(不先说在前头的话,后果堪虞。)

原来同班的安部美香到敦子家玩,突然喊腹痛而痛苦不堪,于是急忙叫救护车送她去医院。

简单地说,乃是盲肠炎——阑尾炎,匆匆赶来的美香双亲也松一口气。

敦子从医院打电话通知了夕里子。

“你说危险……那么相当严重喽?”

“好像是的。”敦子点点头。“据说也有严重到最后完全不痛的事。”

“好可怕。”

美香的父母在向做完手术出来的医生道谢。

“真是多谢——”

“不,我的工作嘛。”医生淡淡地说。“我有其他病人要诊症,对不起。”

说完,速速走开了。

“有点可怕。”敦子目送那个医生说。“你说是不是?夕里子。”

“嗯……”夕里子的眼睛也没离开那个医生。他有剃刀般锐利的风貌。

“虽然感觉冷冷的,不过很能干,不是吗?”夕里子说。

“是吗?我不喜欢这种人。”

“不是喜好的问题吧。”

一名年长护士经过,对敦子说。

“你的朋友好多了。”

“托福。”敦子行个礼,“刚才那位医生替她施手术的吗?”

“对。她运气好,遇到守口医生值班。”

“他叫守口医生吗?”

“对,外表看不出来的优秀外科医生。才三十二岁,手术很高明,假如不是那位医生的话,你的朋友可能有危险哦!”

“哦?……”敦子和夕里子不由面面相觑。

“真的,其实是这间医院最大的谜团。”护士说。

“谜团?”

“即是守口医生何以不到更大的医院去的事。”

原来如此,夕里子想。

确然,这间也是综合医院,但并不大;如此优秀的外科医生,应该到处都抢着要才是。

“出得起比这里高三四倍的薪水,随时欢迎他的医院多的是哪。”

“但他拒绝了?”夕里子说。

“是呀。大概不喜欢大医院的繁杂吧。”

护士走开后,夕里子说:“很有趣——有什么好笑?”

“夕里子,你的‘坏习惯’又来啦。”

“我又没说要侦查一下!只是作为普通人觉得有趣罢了。”

“你不觉得很想被他开开刀吗?”

“这倒是有同感。”

这时,安部美香的母亲走了过来。

“多谢啦!”

“噢,阿姨,好极啦!”

“真的,这样也使人消瘦不少。”胖嘟嘟的美香妈一本正经地说。“敦子,对不起,能不能多留一会?我得先回家一趟,打点一下美香下面的弟妹,而且住院的用品也没预备好……”

“嗯,好的。”

“我也陪着。”夕里子说。

“谢谢。麻醉药还有效,好像不痛,不过伤口一定很快会痛的。”

“知道了,我们会陪她的,别担心。”

“那就拜托了。——老公。”

美香的母亲催促丈夫一起离开后,夕里子和敦子在安静的走廊的长椅子上坐下。

“夕里子,今天好不好玩?去了迪斯尼乐园对不对?”

“嗯。”

“怎么?无精打来的。是不是吵架了?不过肯定是夕里子赢。”

“什么意思嘛?”夕里子苦笑。“暂时可能见不到国友啦!”

“为什么?出差?抑或派去外国工作?”

“怎会呢?”

夕里子把国友开枪打死的那个少年的父亲逃狱的来龙去脉说明一遍。

“哦?那么国友先生被狙击着喽。”

“对。他说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。”

“地点知不知道?”

“他说若有联络的话,我们反而危险……不过我想电话总会给我的。”

“可是,在那个——永吉吗?在捉到他以前,对吗?”

“大概吧。担心死了,听说是相当的大号人物。即使他不亲自下手,也可以聘人的。”

“杀手吗?像电影世界。”

“是现实才头痛呀!”

“别太担心。”敦子轻拍夕里子的肩膀。“国友先生是刑警嘛,不会那么容易被干掉的。”

“是的。”夕里子点点头。“当然,他明白我担心是没法子的事。”

“那么,冬假你会关在屋里喽。”

“那也不至于……不过,肯定没有悠悠闲闲去滑雪的心情了。”

二人在安静的廊上低声交谈。为了尽量忘掉不安,夕里子聊起艺能界的话题转移心绪。

美香的父母离开了一小时左右动时候……

“夕里子。”敦子说。“那不是刚才神秘的外科医生么?”

“是他。”

叫守口吧——远处的房病门打开,修长的白袍身影从里头出现。

纵使相隔颇远的座离,夕里子却能感觉到守口医生身边飘着某种不可侵犯的气氛。

尤其是现在强烈的感觉到,为什么?

守口环视走廊,视线停留在坐在长椅上的夕里子她们身上。

她们低头行礼,守口仿如视而不见似地走开了。

“那种医生毕竟叫人不喜欢。”敦子说。“不管他的医术有多高明。”

“在手术中,态度好坏都无关紧要了。”

“说的也是。”敦子点点头。

当夕里子察觉情形有古怪时,乃是十分钟以后的事。

护士冲出走廊,然后走进刚才守口出来的病房,护士立刻又奔出来。

“怎么啦?”敦子说。

“是否病情有异?”夕里子作出想当然的答覆。

实际似乎果然如此。

守口快步和护士一起走进那间病房,然后,其他两三名护土也抱着什么大型器具跟随着……

十五分钟后,走廊上响起喀哒喀哒的脚步声。

夕里子想,看来是那位病人的家属赶来了。大概住院的是位太太吧,来者是一名小胖子男人和两名小学生模样的女孩。

男人脸色苍白,失魂落魄的样子,他的视线停在夕里子她们身上。

“对不起——医院叫我来的。”

“我也不太清楚……大概是那间病房——”

守口从病房出来了。

“啊,对了!是那个房间。谢谢。”

男人似乎相当混乱,他连妻子住哪一间病房也不清楚。

“医生……”

“辛苦了。”守口走过来。“突然病情发作,我尽了人事。”

“那么内子……”

“刚刚停止呼吸了,很不幸。”

男人呆住了,好像不太理解的样子。

“呃……我可以——跟内子说说话么?”

“请,到这边来。”

守口催促男人,两个小女孩稍后跟着走。

“妈妈怎么啦?”

“好像死啦!”

孩子们的对话,夕里子也听见了。

“这种情景真令人难受。”敦子说。

敦子的母亲是被杀的,她很了解失去家人时的辛酸,这点夕里子也一样。

“可是——有点怪。”夕里子说。

“什么事怪?”

顿了一会,夕里子摇摇头说:“没什么。”

“美香的妈应该回来了吧。”敦子似乎很想早点离开医院。

——守口医生何以从那间病房走出来?

在病人病情恶化、护士赶到之前十分钟,守口曾经待在那间房里。

夕里子并没有医学知识,只是刚才守口出来时,有种令人不可侵犯的印象,十分强烈地留在脑海里。

带病人家属走进病房后,守口一个人先出来,然后向夕里子她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。

夕里子感觉到,守口是来跟她们说话的。

就这时候。

“对不起,我来迟啦!”美香的母亲上气不接下气地拿着小包袱走过来。

夕里子目送守口突然松一口气似的就这样走了过去。

——终于三个了。

走进值班室后,守口拿出记事簿,在今天的栏目上用红色原子笔打个“x”印。

“已经十二月了……”

必须赶快才行。五个,今年内无论如何需要五个。

“医生。”进来的是女护士今田公子。

“嗨,是你,值夜班?”

“嗯——很麻烦哪!”

“唉。没法子,也有这种事发生的。”

守口坐在旧沙发上。

“要不要咖啡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“是。”

今田公子,二十八岁。相当熟练的护士。她喜欢守口,这件事守口也知道。

没有不好的感觉,守口目前独身,绝不是花花公子型。

称得上美人胚子的今田公子,却不十分出众可爱。然而工作是专业,可以放心信任她。

只要守口有所表示的话,她会甘心乐意地跟着他走。但是……

哪里都跟我来吗?——地狱也来?

他再打开记事簿。

还剩下几天?

守口有点焦急,这种机会并不常有。

一旦被怀疑时,守口本身可能失去职业,那时就血本无归了。

还有两个……无论如何,为了实现神的国度,需要再多两个“祭物”。

这次也相当冒险。

假如那名病人的亲属中有医生的话,说不定会起疑。那个丈夫大概不要紧吧!

他显得呆然失措,当他重新振作时,肯定丧礼也结束了。

问题是在其后的短暂时间内,能否不令任何人起疑地“弄死”两个病人。

无论如何都非做不可——因为那是神的旨意。

“医生。”

今田公子拿咖啡来了。

“谢谢。”

守口接过咖啡杯微笑。

“——噢,滨谷先生的委托,怎敢不听嘛。”接电话的男人把同样的话重复几遍。

“明白啦,你和永吉大波士都很照顾我,不会忘记的。不过嘛,真正的专业现时也少啦,你也晓得是吗?”

男人躺在床上听滨谷打来的电话。傍晚五时。

当然不是普通的“躺着”,他旁边睡了一个年轻的裸女,从刚才起就不耐烦他的长电话。

“喂,别搔痒了好不好?”男人用手按着电话筒说。

“但你中途把我扔在一边……”女人撅起嘴巴。

“没法子呀。对方是老大,像我之辈,一下子就被捏碎啦。”

“你又不是跳蚤!”

“啊——对不起。嘎?——不,在跟小狗逗着玩,哈哈——总之,我找找看好了。

两个吗?“

“谁是狗哇!”女人气得大叫。

“住口!”

滨谷在电话的另一边调侃地说:“会讲话的狗很少见哪!”他笑。“可别被它咬一口哦!”

“呃……我也忙得很。那——杀手两名吧!”

“是的。价钱很好哦。对手是小妹妹,不是很难的工作。”

“嗯。怎么说嘛,手法好的很早以前就接到订单了。当然,若是安排你的委托插队进来,必须先把目前处理中的工作收拾好才行。”

“唔……哪一种最方便?”

“这个嘛……对!聘个用药的高手。”

“药?”

“这家伙相当不错,还很年轻,实绩也不错。”

“好,就用这个。另外一个呢?”

“这个嘛……”男人想了一下。“有个狙击手。”

“用莱福枪?”

“嗯。不必担心,他的枪没线索可寻。”

“那还用说。”滨谷说。“手法如何?”

“当然很好了。”

“好吧。”滨谷想了一下才说。“总之,我们不能用自己人,必须是外面的才行。”

“那这两个人最适合了。”

“好。尽快带来见我。”

“就这么办,价钱可以商量。”

“贵不要紧,只要替我把工作做好。”

“告诉当事人好了,一定为你卖命。”

“打扰啦。”

“滨谷先生的要求,随时欢迎——替我问侯永吉先生,再见。”男人放下话筒,舒一口气。“哎哎——喂。”

“什么嘛。”

“别生气嘛,对方很可怕哦。”男人的手伸向女人的腰肢。

“尽管如此,也犯不着当我是狗吧。”

“我道歉啦——来啦,笑一个啦。”

“咕咕咕。”女人忍住笑。“哎,刚才提到的‘用药高手’,是不是我陪过的那个人?”

“嗯。那家伙见到人痛苦得打滚,扭动着死去就开心——他疯了。”

“他差点掐死我。”

“是我不好,我没想到他做到那个地步。不过,那种人用得着就是了。”

“另外一个是谁?”

“嗯?你不认识。”

“什么狙击手?像‘瞥伯’之类?”

男人笑一笑。“类似啦。”他说。“那种事,用不着在意。”

“暧……”女人撒娇似地挨近男人。“这次又可以大赚一笔喽。”

“数目不少,因为永吉忠的父亲真的愤怒了,大概多少都肯出。这边的佣金也颇可观就是了。”

“若是顺利的话,是不?”

“会顺利的,对手是两名外行的女孩。”

“怪可怜的。”女人叹息。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杀身之祸,这时候正在准备晚饭哪。”

“怎样呢?不须同情她们的。今天杀不了,明天可能死于交通意外。”

“说的也是。”女人点点头。“那两个杀手,果真一流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我喜欢一流的人。”

男人的表情稍微变得复杂,更正说:“起码,其中一个是一流的。”

“另外一个是二流?”

男人迟疑一下,说:不——大概一点五流吧。“

05、杀人者车子慢慢地驶近行人道,停下来。

“真的没人咧。”驾驶的年轻人表示佩服地说。

“可不是?这里是盲点,计程车司机常在这里午睡,这种地方是好地方。”

“不愧是老练专家。”

“差不多啦。”杀手说。“在这儿等我。”

下车打开行李箱,拿出高尔夫球袋。

“需要多少时间?”年轻人喊。

“晤——搭电梯上到这幢公寓的楼顶……只要一枪就够。五分钟吧。”

“OK.顺顺利利哦。”

“放心吧。”

杀手把高尔夫球袋扛在肩上走进一幢相当陈旧的公寓去了。

“哦,好冷。”

年轻却怕冷的司机,人称“大食”。他本人也不喜欢这个绰号,但因他“吃起什么都狼吞虎咽的”,而且很爱吃,结果变成通称。

大食看看表,五分钟就够?给他多一点时间,十分钟好了。

自从和寺尺开始搭档,虽只半年,大食却相当了解寺尺的“习惯”——老实说,作为一名杀手,寺尺已经“超龄”太多了。

可是大食很喜欢寺尺。从年龄来说,等于他的父亲……不,比父子更悬殊。由于大食才刚满二十,而寺尺已年过六十五,不妨称作孙子更恰当。

作为搭档,寺尺和大食完全对等相待,连收入也完全平分。

起初大食吓一跳,说:“三分之一就可以了。”

可是寺尺说:“死时也一起,没有上下之分。”

他坚持一人一半。

这一件事,使大食对寺尺死心塌地。

大食知道,在同行之中,寺尺已经完全变成“过去的人”——的确,岁月不饶人,寺尺的手腕也随年龄增长而衰退了。

尽管如此,大食总不想抛下寺尺跟别人合作……

下午两时多。这个时间,这次的狙击对象一定在大厦七楼的办公室里。

寺尺想起以前利用过这幢公寓一次,从这里的楼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狙击对象所在的大厦。

“顺顺利利的哦,老大……”大食喃喃地说。

三分钟过去了。

大食在倒后镜中看见有东西在动,回过头去。是不是来午睡的计程车?已经没地方了。

“糟了。”大食低呼。

是一部检查违法停车的小型巡逻车。

寺尺在等电梯下来。

公寓太旧了吗?电梯也慢吞吞的。

可是——似乎慢得不合理……

一名抱着购物袋的主妇从寺尺后面经过,对他说。“检修中哦!布告贴在那边。”

寺尺这才留意到,电梯旁边贴了一张小纸。

畜牲!干嘛不写大一点。

没法子,总不能等电梯修好才上去。这幢是七层楼公寓,上到楼顶等于八层楼的了。

扛着装了莱福枪的高尔夫球袋上楼?寺尺踌躇着,但他希望今天无论如何了结这一单干活儿。

楼梯,慢慢爬好了。

寺尺开始步上电梯旁那积满尘垢的楼梯,当然,杀手这份职业十分考验体格。虽然六十五岁了,却跟普通六十多岁的人不伺。

即使跟刑警扭在一起打架,他也有不败的信心——到四楼一带为止的话。

上到五楼时,寺尺不得不气喘端地停步,心脏突然猛跳猛撞似的缘故。

“振作些!这样子就累倒的话。还能做什么?”

寺尺这样告诉自己之后,作个深呼吸,又开始爬楼梯。

然后——在五楼和六楼之间的休息平台上,一名年过七十的老妇人瘫坐在那里。

“对不起,借个光。”

寺尺不加理会地闪过老妇走过去……然后停下来,回头问:“怎么啦?”

“上到这里……快死啦……”老妇发出柔弱的声音。

“买东西吗?”

“嗯……媳妇出去上班了,不理老人家死活……”

老妇脸色苍白,看样子是怎样也站不起来的。

我是杀手哦!我没时间跟这种老婆子磨磨蹭蹭!

“捉住我,我帮你拿东西。”寺尺把老妇人半扶半抱地使她站起来。

“能走吗?喔!”

虽不至于东歪西倒,可是单凭自己的腿,她绝对走不动了。

“来,我背你,你捉住我的背吧!”

“对不起……我住在七楼哪。”

干嘛还住最高一层呀!寺尺好不容易忍住不发牢骚。

寺尺背起老妇人,两手提着高尔夫球袋和购物袋,哈哈声喘着气,好不容易来到七楼。

“哪个单位?”

“四号室……”

“四号……这里吧。”

“哎,对不起!”

老妇人稍微舒服一点的样子。

“那么,小心啦!”

寺尺放下老人,叹一口气。

“要不要喝杯茶——”

“不了,我有事。”寺尺说。“喂,不要紧吧!——钥匙给我一下。自己打不开大门,怎么生活嘛,真是!”

结果,寺尺扶着老妇人,带她走进屋里去了。

“你躺一下的好——自己保重啦!”

正要走向玄关时,又被老妇人喊住!

“对不起……我买的东西——”

“摆在这里啦。”

“里头有冷冻食品,可以帮我放进冷藏格吗?”

寺尺差点想打死这个老婆娘……

“真是!”

做好人也有个限度,我的工作是杀人,干嘛要帮人来着?

上到楼顶的寺尺,必须调整一下呼吸才行。

他在楼梯室中休息一会,然后打开高尔夫球袋,拿出莱福枪。

时间浪费不少了,再不早点收拾好回去的话,大食会担心的。

装好配备,放入子弹。

是他长年爱用的旧式莱福枪。年轻人都用新式的,但他的最爱是这个。

悄悄开门窥望楼顶。跟以前来的时候没有两样,没有人的迹象。

好。快手快脚了结它。

寺尺出到楼顶。风很冷,他缩起脖子。

那幢大厦在车边。寺尺转向东边时,哑然伫立不动。

眼前竖起一幢需要抬头仰望的新大厦。狙击目标的大厦,在新大厦的另一边。

几时起的?

寺尺突然脚痛起来,不由长叹一声。

离开公寓的寺尺,怒气冲冲地回头对着公寓破口大骂:“早点塌掉!”

然后大踏步走向大食的车。开门坐上去。

“快开车!”他抱着高尔夫球袋说……

奇怪,好像不太一样,他没看清楚就坐上的车是……

“这部不是计程车哦。”女声说。

——她是一名女警。

“懂吗?”寺尺说。“这次不管小型巡逻车来也好。信鸽也罢,不准移动!”

“知道了。”大食点点头。“你也好好看清楚才上车哦。”

“哼!”

寺尺下车开步走。

“噢,冷死了!”大食慌忙把车门关上。

晚上十点钟,风更冷了。

寺尺穿着厚大衣。很长的大衣,当然一方面是御寒,最大优点是看不出里头藏起莱福枪。

这次非要一枪打死他不可,因为下一单工作在等着。

带着仿如作家被追着截稿的心情,寺尺从那间餐厅前面走过去。

在那摆架子的餐厅门口,穿金丝缎子制服的门童站着不动,在如此寒夜中,辛苦自是不在话下。

狙击对象在这里吃饭。

大概十点半左右出来吧。瞄准时机一枪!不可能打不中。

寺尺走到餐厅的边端,拐了弯。那里有后门,但没人影。

在这里等,从旁边可以看见男人出到外面。距离约二十米,毫无障碍物。

没问题,对方的长相十分清楚,只需等待而已。

尽管穿着厚大衣,风还是冷得快冻结似的。他手里捉住暖袋。

万一紧急时手冻僵了也没奈何。

从建筑物的角落窥探——一部车子停在餐厅前面。

门童冲上去开车门,穿着昂贵皮裘大衣的女人下去。

“欢迎光临。”

寺尺认得那个女人,她是狙击对象的太太。

“外子呢?”她问门童。

“在里面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车子——”

“不必了。我马上走的。”

说完,女人走进餐厅去了。

运气真好!寺尺禁不住咧嘴一笑。她说马上走的意思,顶多五分钟或十分钟吧。

等待是杀手工作中最难的一项。寺尺早已学会攻克己心,可是精神可以耐得住时,身体方面却不听使唤。

在如此寒冷之中,假如苦等一小时的话,腰骨膝盖开始疼痛,即使有莱福枪也会兴起逃掉的念头。

他老婆来接他回家,而且马上走的话,只能说正中下怀,天助我也了。

寺尺从大衣底下拿出莱福枪,已经装好手弹了。

由于距离不太远,倍率减低,但当尝试瞄准时,那个门童的头恰好进入射程范围。

只要一扣板机,那家伙的头颅肯定飞掉——快出来吧!寺尺一时忘掉寒意,因紧张而有快感……

然而,有一件事寺尺并不知道。

寺尺狙击的对象,并不是一个人来吃饭。他有同伴,而且是年轻女人。换句话说,是他的“情妇”。

那间餐厅是那男人长期喜欢光顾的,熟悉的侍者和服务生也有好几个。

其中一名是门口的衣帽管理员。

男人的老婆也是这里的常客。当管理员一见到走进餐厅的女人脸色险恶时,立刻暗呼不妙。

她显然知道丈夫和女人来了这里。

经理当然了解状况,当女人说“带我去外子那里”时,他不得不鞠躬表示“遵命”。

衣帽间管理员察觉到经理走过时,向他飞快地打了个眼色。在餐厅里发生骚乱就不妙了。

管理员冲向电话。

那男人在三楼的厢房里。负责的侍者接电时,管理员急急地说:“喂喂!请转告客人,他太太现在上来了。”

于是,问题中的男人丢下情人,冲出厢房,从后面太平梯抱头鼠窜,狼狈不堪……

“快出来。”寺尺喃语。“一枪打死你,可以死得安乐些……”

门打开了,寺尺迅速架起莱福枪,出来的人挡在门童后面看不见。

妈的!闪开!

不是他,别的客人准备回去而已。

说不定接着是他。另外一个……这次是女的。

然后是……

怎么回事?寺尺发现眼前突然黑掉了。看见什么东西?

是什么?

洞孔。为什么?刚才瞄视的明明是餐厅的玄关……

寺尺的眼睛从瞄准器移开。

狙击对象呆呆地直立在眼前,刚才看到的是这家伙的鼻孔!

二人莫名其妙地面对面直立,当然的事。寺尺完全没料到对方会从后门跑出来。

“喂!”终于男人脸色转白。“不要!”

男人捉住莱福枪。

“放手!他奶奶的!”

太靠近了,想开枪也打不到,寺尺焦急了。

“来人哪,杀人啊!”男人狂喊。

可是,风太强了,他的声音去不到门童那里。

预想不到变成这种局面的寺尺,狂狠地把莱福枪从对方的手中扯开。

“好家伙!”

寺尺不顾一切地用枪身猛揍对方,对方抱着头踉跄后退。

握住枪身的寺尺,再用枪柄揍男人一次。男人大字型晕死在地。

“老公!你别走!”

后门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。

寺尺慌忙抱住莱福枪向车子冲去。

上车后,大食眨眨眼说:“我没听见枪声呀。”

“别管!快开车!”寺尺气喘喘地说。

车子以猛速在夜间的城市飞驰而去。

当然,一旦证实没有追兵时,马上降回普通速度。

“怎么回事了”大食问。

“不怎么样。”

当寺尺说出原委后,大食发声大笑。

“没什么好笑的,真是!”

“对手呢?死了?”

“大概死啦?”

“那有什么关系?没错是用莱福枪杀死的嘛。”

寺尺觉得没趣之至。

寺尺每次都在远处看他要杀的对象,因此杀人的即使是他自己,实感却很淡薄。

我只是扣板机罢了,杀人的是子弹——他可以这样告诉自己。可是,只有今晚不能这样。

我直接用自己的手杀人了……

“下一单工作不是进来了吗?”大食说。

“嗯。”寺尺回过神来,点点头。“生意兴隆啊。”

“很难吗?”

“好像不太难。”寺尺说。“干掉一名二十岁大学女生的差事。”

“二十岁!跟我一样呀?”大食瞪大眼睛。“干嘛杀一个女孩子?”

“谁晓得?”寺尺耸耸肩。“总之——轻松的差事对我有利。”

“对。老大,那就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单啦。”

“嗯。”寺尺望向窗外。

大食默默地驾驶了一段路,然后说:“新年打算去哪儿?老大,温泉也可以,我替你开车,好吗?”

没有回音。回头看时,寺尺不知何时睡着了。

大食笑一笑,决定让他多睡一会……

06、勉励会“国友的勉励会?”夕里子瞪圆了眼说。

“对!是不是好主意?”珠美得意洋洋地。“这个计划是我提出的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我也赞成。”绫子点头附和:“可爱妹子的情人被困在酒店里一步也出不来,太可怜啦。”

“那真……谢谢。”夕里子说。

她很困惑。可不是吗?晚饭席上,事先毫无预告地突然提出那些话来,当然意外了。

“珠美,要不要添饭?”

“要,再来一碗。”

“姐姐不要了?”

“我在节食中。”绫子说。

“你一点也不胖呀。”

“胖了才节食岂不麻烦?所以我决定在发胖之前节食。”

“似是而非的理论。”夕里子苦笑。“不过,那种事做得到吧?”

“没问题,他只要不离开有监视的房间就行了嘛。”

“话是这么说……好吧,今晚他有来电的话,我问问看。”

“不过,”珠美笑嘻嘻地。“每晚的谈情电话之类,国友不是很有心么?绫子姐姐,哈。”

国友藏起身影,已经四天。

永吉的行踪依然掌握不到,国友在东京都内的酒店(仅限便宜的地方)转来转去地住。

夕里子十分担心国友身上发生什么意外。每晚梦见国友血淋淋的来公寓找她而魇住——虽不至于如此,其实每晚无梦直到天明,然而担心毕竟是肯定的事。

“对呀。”口说节食的绫子拼命吃着水果甜品。“夕里子毕竟还年轻,必须好好珍惜以后的人生才是。”

“什么嘛,说话语气像妈妈一样。”

“生命可贵嘛。是不是?珠美。”

“对对对,死了就不能储蓄了。”

当然喽,夕里子对她们两个所说的一头雾水,气得翻白眼。

其实是傍晚时分,夕里子外出期间,绫子和珠美在看电视的警探剧集——一名高中女生爱上一个年轻的流氓,流氓因组织内哄而被杀,女生悲叹之余,跳河自杀的故事。

绫子感动得嘤嘤而泣,珠美陈述自己的“感想”说:“如果是我,我才不跳那么脏的河,会生病的。”

总之,这件事和夕里子连接起来时,绫子开始担心了。

“万一国友被杀的话,夕里子可能随后殉情哪。”

“是吗?夕里子姐姐才不那么柔弱痴情吧!”

“你是小孩子才不懂。她那个年龄的爱情是死心塌地的,专一纯情——”

“那么,到了绫子姐姐的年龄就已经不专一又不纯情喽。”

“别找碴儿好不好?总之,必须好好观察夕里子的情形,她会跟在国友后面——”

“国友还活生生的。”

“哦,是吗?不过,事先想好对策也没什么不对吧。”

“对策指什么?把他俩硬硬推上床?”

珠美的启想非常大胆。

“那种事……结婚前不可以的。”

“恐龙。”

“什么玩意?”

“意思是思想落伍了。”

“你真坏。”

正要开始姊妹勃罅时,珠美突然提议:“决定了!为国友开派对吧!”

“派对?”

“对。一旦情绪低落时,人会走霉运的。”

如此这般,莫名其妙地,“国友刑警勉励会”的计划成立了。

“有电话。”夕里子急急离开位子。

“问候国友!”珠美喊。

“还不晓得是谁打来的。”夕里子反驳一句,拿起话筒。“喂喂——啊,国友。”

“嗨。正在吃晚饭?”

“已经吃过了,今天好早哇。”

“嗯。无聊嘛。几天下来,我对电视的偶像派了如指掌啦。”

“呵。”

“你们那边没什么吗?”

“没事,知道什么了?”

“完全没有。”国友说。“总觉得有古怪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永吉的手下们呀。据说一直没有动静的样子。”

“怎么回事?”

“想当然地,永吉发出消灭我的指令,手下们总出动到处寻找我的藏身地点才是。

可是,三崎兄查过了,完全没有迹象,跟往常一样静悄悄的。“

“可是——是不是有点可怕?”

“正是。他在打什么主意?……不可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的。”

“对嘛——哎,珠美有个提议……”

夕里子把“勉励会”的事说了出来。

“这件事能吗?哎,国友——国友?”

突然没有反应,夕里子担心起来。

“喂喂!国友,怎么啦?”她喊。

听见夕里子的声音,珠美和绫子跑过来。

“怎么啦?夕里子?”

“不晓得,突然什么也不说……国友!”

“可能有事发生了!”绫子的手搭在夕里子肩上。“懂吗?无论发生什么,你都要好好活下去!”

“阿门!”珠美祈祷。

“少来啦!大吉利是——”传来依依的怪声。“国友?喂喂!”

“抱歉……”国友终于说话了。

“好极啦。怎么突然不出声嘛。”

“对不起,听见你的话,我很开心……”

“国友——你哭了?”

“嗯,想到你们如此为我担心……听我说,纵使被杀,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还是我……”他又哭了。

夕里子有不同的领会,更加担心不已……

“嗨!久候啦。”

从玄关进来的是片濑敦子。

“敦子!好迟呀。”夕里子从客厅跑出来。“我们刚才谈着好不好先走呢。”

“抱歉!我去看美香了嘛。”

“转去医院了?她的情形怎样?”

“终于不闹了。她哇哇声喊痛呀痛的,响彻医院哦。护士说的。说她喊痛喊得好大声。”

“可以想象得到,从她平时上课的样子可以窥知一二。”

“托福,教室安静多了。”

“说对了。”两个女生相视首肯。

“哎,‘国友先生勉励会’预备好了?”

“早就预备好啦——珠美!”

“来啦!”珠美捧着一个用布裹住的盘子出现。“咚将!红烧猪肉!”

“哇噻!”敦子噗嗤而笑。“我来帮忙。其他要拿什么?”

“厨房桌上摆着许多食物,炸鸡翅膀啦,三文治都有。”

“哗!豪华之至!饮品不必了?”

“绫子姐姐会拿。——她去了哪儿?”珠美眨眨眼说。

“不晓得,刚才还在——”

“我懂了。”珠美打开绫子的房间门窥望一下。“果然不出所料。”

绫子伏卧在床上呼呼大睡。

被吵醒的绫子,拿着装了饮料的盒子打着呵欠走到玄关。“我在大堂等你们。”

外面空气跟进大堂有点冷飕飕的,绫子想在那里清醒一下脑袋瓜。

“我马上叫计程车去。”夕里子说。“珠美!咖啡壶,你拿哦。”

“是啦是啦。”

今天从中午开始准备食物,外面已经暗下来了。风很大的寒日,可是夕里子几乎忙得冒一点汗,四处奔忙着预备一切。

“那就走吧。”夕里子往电召计程车。

也许是寒冷时期的关系,一直找不到计程车,好不容易找到一部。

“他说十分钟后到。”夕里子放下话筒。

“现在穿大衣出去刚刚好。”珠美说。

先一步到达大堂的绫子,把饮品盒放在椅子上,又在打呵欠。

“让外面的风吹吹好了。”

她打开玻璃门。

就那当儿,一阵寒风吹来,绫子也在一刹那间清醒过来。

“好冷!”她缩起脖子,慌忙又冲回大堂中。

大厦入口的斜对面马路上,一部车子停在那里。

“就是她。”大食放下望远镜。“刚才出来的女孩哦。老大。”

“真的?”寺尺大吃一惊。

今天是来确定对方的住所的,然而怎么碰巧当事人满不在乎地走了出来……

“看嘛。”

大食把望远镜递过去,寺尺向准大堂方向对焦点。

外面天黑了,大堂却很明亮,所以看得很清楚。不胜其寒似地缩起脖子坐在椅子上的女孩……

“唔,很像。”

“照片呢?照片。”

“啊……等等。”寺尺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照片。

那是偷拍佐佐本家三妹妹的照片,假如珠美看到。一定会埋怨说“拍得不好。”

用红色记号圈起来的,乃是寺尺的狙击对象——佐佐本绫子。寺尺再度用望远镜看大堂,点点头。

“晤,没错了。”

“不如现在收拾她好了!这样一来,就可以提早休息啦。”

“说的也是……”

寺尺之所以踌躇不决,并非由于对方是年轻女孩。这是工作,不管对象是谁,他都可以冷冷地扣板机。

但是对寺尺来说,工作并不只是杀人,重要的是杀人之前的过程。即如找到对方空隙的喜悦、乘虚而入的乐趣……

那也正是职业杀手的夸耀。

可是——这个女孩如何?她仅仅呆呆地坐在大堂的椅子上。

完全不留心。狙击这样的人?太简单了些,不是吗?

“怎么啦?老大。”大食问。

“啊,不——我马上预备。”

对。把莱福枪从座位底下收藏的地点拿出来,组合期间,说不定她已从大堂消失了。

无论如何,不会一直坐在那边的。

他比平时更详细地组合莱福枪,附上距离瞄准器。

“怎样?”

“还坐在那儿,快快快!”

“是吗?”

装子弹。在干什么?我要开枪打你的头啦!怎不跑掉?

寺尺兴起不似杀手的奇妙想头。

可是,寺尺的想法好像没有传达给绫子。当寺尺绞下车窗玻璃,架起莱福枪时,佐佐本绫子依旧坐在大堂椅子上。

“怎样?”大食说。

“嗯。很简单。”

瞄准器上,跟那张照片一样的脸孔满满地进入范围。

可是……竟然可以如此久坐不动啊!寺尺很“佩服”。

二十岁的女孩通常不能一直坐着不动,多数坐一下站一下。走来走去,或者东张西望才是。

不过……她动了。但只是嘴巴的开关——即是打呵欠……

“快点动手呀。”大食说。

对呀!没什么好迟疑的。同样的拿钱,早点做完,去温泉度假也好。

好吧!寺尺把枪杆紧紧压在肩上,手指搭住扳机。

佐佐本绫子依然纹风不动。

只要扣板机的话,一切将会结束。

寺尺拉了板机。

可怜的夕里子——坐在大堂椅子上的绫子在想。虽然打着呵欠,但她并没有半分开玩笑之意。

“可怜的夕里子。”她轻声低语。

很有家姐作风的对白,相当不错,她想。但——为何夕里子会可怜来着?

想了一下。

“对了。假如国友死了,我想这样告诉夕里子的。”

大吉利是!国友又没死!假如贸贸然说了出来,肯花被夕里子踢一脚。

那孩子若是温顺点,多一点女人味就好了……她在国友面前,是否非常温柔?

总之,国友是好人,不希望他死去。不过,假如被职业杀手狙击的话,也许国友也救不了自己。

紧紧相拥的国友和夕里子。

我无所谓,国友和我的话……不可能。

总之,在幸福的巅峰时,一发子弹射穿国友的胸膛,夕里子拼命扶住崩跌的国友喊:“振作些!我的国友!”

啊,可怜的夕里子。

“对了……”

假如我有超能力的话……我连普通的运动能力也是零,又没臂力去跟杀手搏斗。

可是,一旦有了超能力,只要瞪一瞪眼,对方就飞去几米之外。旁边的花瓶飘上空中。一拳就把对方打倒。

那种能力难道我没有?我是个如此驯良又率直的女孩——为何上帝什么能力也不赏赐给我呢?

起码要会滑雪,会倒立,会“幻手瓜”之类也好——虽然会那种东西也没啥作用。

不过,我也可能有“隐藏的能力”,某一天,因着某种契机,那种能力突然觉醒,不能说不可能。

不久前,绫子在电视上看到一部香港片集,描述一名空手道高手有日突然变成一头力大无穷的狗,使她留下强烈印象。

不,绫子并非想变狗。她不认为变狗有什么好玩的。

不过——假如有杀手来时,我有能力一下子打倒对方的话,说不定夕里子就不至于落到“可怜”的地步了……

对方——绫子看见距离二三米外,坚在角落上发亮的摩登台灯那又圆又大的灯泡时,突然想到,如果只要一直瞪着它看就能毁灭它的话——假如我有那种能力,必要时一定派上用场……

砰一声,那个圆灯泡碎成粉末。

绫子完全没考虑到碎片会飞来这边的事——只是眨眨眼,凝视着白烟从不见了头的台灯袅袅升起。

“是我做的吗?”绫子喃语。

电梯的门打开,夕里子等人鱼贯出来。

“对不起,一直找不到计程车。”夕里子说。

“绫子姐姐拿最少东西,计程车费你付!”

“对。姐姐,那你坐前面好不好?——怎么啦?”

绫子呆呆地注视那盏坏掉的台灯。

“噢,灯泡破掉啦。”珠美说。“好危险。夕里子姐姐,通知管理员嘛。”

“为何这种事每次都要我说?”夕里子撅起嘴巴。

“有啥关系?”敦子拍拍夕里子的肩膀。“能者多劳呀。”

夕里子苦笑不已。

“啊,计程车来了。”珠美蹦蹦跳。

“怎么像小孩子一样——走吧,姐姐!”

“嗯……”绫子还在发呆。“哎,那个灯泡……”

“别忘了饮品盒哦。”

“是啦是啦。”绫子拿起盒子。“不过,夕里子,不是我做的哦。”

“快上车!你不冷吗?”

“嗯……”绫子坐上计程车的前座。“可是,总觉得……”她一人纳闷不解。

计程车绝尘而去,尾灯看不见了。大食回头对寺尺说。

“老大,怎么啦?是不是没打中?”

“故障。”寺尺气忿地说。

“嘎?”

“准是那天我用这个打死那家伙的关系,瞄准器坏掉了!明明对准她的脑袋瓜,却打中相隔二米外的台灯!”

“没法子啦。怎办?”大食皱眉头。

“对不起——必须拿去修理,需要三四天时间。”

“有代用的枪吗?”

“做这门生意的,不能向人借枪。”

“是啊——那么。有没有其他办法?”

寺尺想了一下。“总之,今晚撤退好了。”他耸耸肩。“失败的日子,最好早点忘掉,睡大觉去!”

车子开动后,寺尺把莱福枪收好,盘起胳膊闭上眼睛。

07、招待券考试完毕,在等待成绩揭晓的那些日子,对学生来说,有种泡在上热下冷的浴缸似的感觉。

换句话说,能不能设法解消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很重要。

“我回来啦。”

夕里子回到寓所时,发觉谁也不在。

绫子罕有地跟大学朋友出去了,珠美——多半到什么地方闲逛去了。

走进房间,抛下书包,不经意地看看桌面……

“什么东西?”

一个漂亮的信封摆在那里,没见过的。

把信封倒转过来时,掉下一张电影的订位票。

“嘿!”

银座一间设计时髦见称的电影院。那里的指定位戏票一张,日期是今天。

“今天呀。”夕里子皱眉。“时间是——四点半?”

现在马上出门的话,可能赶得及。可是,为何家里会有这种东西?

不是绫子就是珠美——肯定是绫子!

珠美不会免费供应这种票。即使是她,也可能事后提出要求补偿。

总而言之,四点半开场的电影,六点半就结束……今天的晚饭迟一点吃好了。

去吗?反正闲着。

夕里子作出决定后,迅速更衣。

然后走出公寓大厦,冲向地铁站。围巾在风中摇摆。

寒冷的一日,阴沉的铅色天空,若不是年轻如夕里子之辈,那是使人不想外出的天气。

到达银座后,不应该走地面的。

人如潮涌,拨开路上的人群往前走,并非易事。托福,去到目标中的电影院时,已经过了开演时间十分钟了。

不过,起初的十分钟多数是广告或预告片,大概来得及看正片上演吧!

在入口处递上指定位的票子时,态度爱理不理的男人替她撕了票根,怎么回事?女孩们全都罢工不成?

夕里子走进写着“指定位入口”的门中。当然里头是黑的,银幕上正在放映着战争电影的预告片。

“让我看看票。”过来招呼的也是男的,不过他比门口的男人亲切得多。票递过去后,他说“请来这边”,然后带位。

夕里子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,只能依赖替她照明脚畔的手电筒,在通道上前行。

“在这儿。”

中央通道旁边,铺上白套的位子。旁边坐着一个大胖子,在吃着爆米花,其他指定位子好像没有人。

由于急急赶来之故,夕里子有点气喘。

喉咙很干,反正知道赶得及正片,不如去买点饮品好了。

可是,现在又离座去买似乎有点那个——只好放弃,重新坐好。当她把脱下的大衣在膝盖上叠好,卷起围巾时——“请。”

吓得回头一看,带位的男人拿着纸杯站在那里。

“这是冰果汁。”

“谢谢……”

服务好得过分的电影院,夕里子想。抑或规定了要为指定位的客人提供饮品?

总之口干了。一口气喝掉半杯。松一口气,望向银幕画面。

旁边的男人说:“怎样?”

他把装爆米花的袋子递给夕里子。

“不——谢谢。”

不仅胖,而且身材高大。小背心的钮扣,看起来快迸开似的。

是不是要开始了?夕里子边看边想。大胖子仿佛听见似的说:“后面还有两部预告片。”

夕里子大吃一惊,男人接下.去说:“那段时间足够把话说完了,佐佐本夕里子小姐。”

夕里子一时无法动弹,终于察觉了。

整个电影院是空的,坐在位子上的,只有夕里子和那个男人而已。

被人引出来的。有人潜入大厦,把那张戏票放进屋里……

竟然顺顺当当地中了圈套。

夕里子看到所有出口都各有一名大汉站住,没有逃跑之路。

“这一场戏,我包下了。”男人说。“电影名作,希望少人看的好。”

“你是谁?”夕里子说。

“早点说完好了。”男人递出爆米花。“真的不要?”

“领受了。”夕里子抓起一把,塞进嘴巴。

“我姓米仓,米仓一郎。听过吗?”

“你是电视艺人或什么?”夕里子反唇相讥。

当对方绝对占优势时,依然出口不逊激怒对方,乃是夕里子的坏习惯。

可是,那叫米仓一郎的男人只是摇着胖胖的身体大笑而已。

“你的确是有趣的女孩呀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只要问问你的男友国友刑警的话,就知道我是谁了。”

“你知道国友——”

“我没见过他,但我感谢他。”

“感谢?为什么?”

“因他替我杀掉永吉的儿子。”

夕里子望望银幕,开始别的预告片了。

“他不是喜欢才杀的。”

“我知道,你的情人似乎是个古今少见的认真干探哪!”米仓叹一口气。“没法忍受了,看了这种镜头,使人坐立不安。”

银幕上,正在上演床戏。

“我呀,跟永吉是多年死对头了。明里暗里都搏斗过,可是结果总是打成平手。永吉进监时,我以为是好机会,料不到他的组织更巩固,无从下手,就在意想不到的时候,他儿子死了。”

“那又怎么样?”

“那厮逃狱了,而且意图杀死国友刑警。他肯定完啦。”米仓摇摇头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一旦杀了警官,永吉注定一生都要逃亡,无法控制组织了——我喜欢这种电影。”

下一部预告片,换成可爱小孩和动物之间的友情故事。

“小孩子好,动物也好。”米仓叹息。“起码他们不会从后面偷袭。”

怪人,夕里子想。

“你要杀了我?”

“没有的事。”米仓眨眨眼。“这是我的一点点谢礼呀。”

“谢礼?”

“想对国友刑警表示谢意,但不晓得他在哪儿,因此我想请你传达给他。”

“我想他不是为了你而开枪的。”

“这个我懂。总之,如果永吉杀了国友刑警,我会很开心。”

“开玩笑!”

“别生气,相反地,国友刑警若是因正当防卫而杀了永吉也无妨。”

“那个永吉准备亲手杀国友?”

“有必要的时候。”米仓点点头。“国友是他儿子的仇人。我认为他不会假手别人。

不过,谣传永吉那边聘用了两名杀手。“

“杀手?”

“一个是莱福枪的狙击手,另一个是用毒药的。两个都手法高明,小心啊!”

米仓把爆米花袋啪地搁在夕里子的大腿上.站起来。

“待会吃掉。我忙,失陪了——慢慢看戏,好好享受才回去好了。”

正片开始了。

留下呆若木鸡的夕里子,米仓拘束地从座位之间走过去了。

“对了。”米仓回过头。“还有一件事替我转告,叫他查查看,永吉的儿子为何加入那次抢劫行动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普通十七岁的孩子,不会正式加入劫匪组织做案的,因为失败的可能性偏高。你叫国友查查看,让永吉忠加入计划是谁的主意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

“再见。”

米仓摇摆着大屁股,从其中一道门出去了。

夕里子如梦初醒般环视电影院内部、站在各个出口的男人,不知何时消失无踪,只剩下夕里子一个人。

“怎么回事?”

夕里子拈起爆火花一粒一粒地吃,独自一人看首轮电影……

寺尺把手伸进大衣口袋,轻轻碰一碰那支硬而重的家伙。

他叹息,看来不做不行了。

现在,对方只有一个人。

佐佐本绫子,二十岁。

并非因为对方是女孩,年纪很轻而迟疑。上次是扣了板机准备杀她的。可惜莱福枪出了毛病,没打中,不知何故,当时寺尺觉得松一口气。

为什么?他自己也不明白。

“妈的。”寺尺低语。“怎会那么多人!”

发牢骚也用。因为是年底,百货公司人少反而奇怪了。

佐佐本绫子和三个朋友来百货公司购物,从那幢大厦开始跟在后面的寺尺,完全累得一筹莫展。

在拥挤的百货公司里,已经跑了足足三小时了。

那段时间,吃了饭又喝过茶,总之吵得连说话也要扯大嗓子才听得见。餐厅入口排长龙,假如吃完不马上走的话,肯定遭人白眼。

如此一来,完全不能休息一下透透气。

寺尺在大衣底下冒汗,在特价品销售处附近,热得几乎需要开冷气。

但他不能脱掉大衣,因为口袋里有枪。

绫子终于在十分钟之前和朋友们道别了。

一直等她单独一个人的寺尺,不由松一口气。

可是随后绫子又走进拥挤的专柜中,为了不跟丢了她而盯梢也是苦差事。

绫子两手提着纸袋,正在选看毛衣的特价品。

“要买就赶快买!”寺尺在口中喃语。

可是,寺尺的“命令”无效,盖因绫子是“优柔寡断”的样版也。

拿起一件放着,再看另一件,又看本来那件,这样的情形一直没完。

寺尺不能走进女性毛衣专柜去,只好离远站着,他在下楼梯的地方,靠着栏杆而站。

放眼一看,一名两岁左右,脚步还不稳的小男孩。

“爷爷。”他对寺尺笑。“爷爷。”

寺尺吓一跳。

“哎呀,秀君!”孩子的母亲奔过来。“对不起——不准自己乱跑!”

“爷爷!”小男孩拉住寺尺的大衣不放。

“哎呀,不是啦。这个不是秀君的爷爷呀!”

“爷爷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母亲红着脸向寺尺道歉。“这孩子一看到有点相似的人,都以为是他爷爷。”然后一把抱起小男孩。“来,走吧!”

小男孩向寺尺挥挥手。“拜拜!”

寺尺不由也挥挥手。

“爷爷!”

“都说不是呀!”

“爷爷。”孩子坚持地说。

寺尺目送那对母子走进人潮中消失后,不禁笑了。

爷爷吗?确实到了那个年纪了。

赫然回到现状——佐佐本绫子呢?

人山人海的。只要视线稍微离开一下就找不到人了。

寺尺焦急了。

并不是只有今天的机会,纵使看丢了也不需要如此慌张,可是事情来得突然,所以失措。

正要迈步时,差点跟一个从旁边出来的抱着大包小包的女子相撞。

总算躲开那女人,这回跟另一个从对面走来的女子撞个正着。

“啊!”他退后两三步。

“危险!”

相撞的对象——竟是当事人绫子。

寺尺总算停步了。若是再退一步的话——谁知,那里就是往下楼梯的开端。

寺尺仰脸载倒在楼梯上,就这样往下滚跌到休息平台。

“不要紧吗?”绫子哭丧着脸说。

“没什么……”

好像病得很厉害,那位老人家按住腰在呻吟。

“我——送你去医院——”

“不,我讨厌医院。”男人摇摇头。“休息一下就好,别理我。”

“怎么可以……”

绫子扶起老人,好不容易让他坐在休憩椅上,看样子他怎么也动不了的。

“真对不起,我没好好看前面。我这个人总是迷迷糊糊的。”

“没事了,你走吧!”老人说。

“但是——”

他脸色很坏。绫子在想,是否应该把老人送去医院,抑或交给百货公司的人。

担心过度之余,绫子本身也不舒服起来。

可是,这个老人家拒绝去医院,也拒绝去百货公司的医务室,绫子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不必啦。”老人稍微平静下来的样子,“只要在这儿休息一会就会好的,你可以走啦。”

听他这么一说,绫子反而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才行。

“请问——可以搭计程车吗?”

“这里是五楼,计程车上不来的。”老人说。

“我扶你去计程车站。可以站吗?”

“大概……可以。”

“那么,慢慢走……搭电梯下去一楼吧。”

绫子已经二十岁,她认为自己作为“大人”,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任。

电梯终于来了,门打开时,却因满座而挤不过去。

“放弃吧。”在电梯内的男人对想办法挤进来的绫子说。

绫子勃然大怒,对着男人大声怒吼:“老人家身体不舒服嘛!你这么健康,应该走楼梯下去才是!”

男人大吃一惊,慌忙鞠躬说:“对不起!”然后从电梯跑出去了。

这下连绫子也吓了一跳……

好不容易扶着老人来到计程车站。

“对不起,老人家不舒服,请先让他上车。”

哪里来的胆量,连绫子自己也吓呆了。

坐上计程车,绫子说了一句“从大马路左转”,便叹一口气。

她筋疲力倦,不能再说话。

车子走了一会后,绫子问那老人:“你家在哪儿?”

老人不作答。他脸色苍白,冒着冷汗,很辛苦地喘着气。

“不好!——请振作!”

绫子想到不如自己死掉好了。

“姐姐,到哪儿去了?”

夕里子回到寓所时,珠美已经在家,一见到她就这样问。

“看戏。”

“看戏?一个人?”

“嗯,一个人。”

“好狡猾!”

她没想到,夕里子真的是一个人看戏。

夕里子叹息,说:“门锁必须换一个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珠美瞪瞪夕里子。“说话一下子这个一下子那个的——”

“不是啦——哎哎,出去吃点东西吧。”

“你没买东西来吃。”

“没那种心情嘛。”

“呃?看了一部如此悲惨的电影?”珠美说。

夕里子不晓得,那叫米仓的男人所说的究竟有多真,总之肯定有人偷跑进来,留下那张戏票走了。

即使装上门链子也可能没用,换门锁有些什么不同也不晓得……

可是,夕里子对米仓的话在意也是没法子。

两名杀手。如此职业杀手狙击的话,国友怎么也——夕里子急急打电话给三崎,她不晓得国友现在身处什么地方。

“呃!可爱的侦探小姐。”三崎发出愉快的声音。“你所爱的国友平安无事呀!”

“是吗?呃——有件事想通知一下。”

夕里子把见到米仓的事说了出来,三崎沉默半晌,然后叹一口气。

“你见到一个不好惹的人物,就连我们也很难见到这个人。”

“我觉得这个人可能什么都敢做。”

“的确。站在米仓的立场,永吉不在的话,他会很开心,看来他对你所说的不完全是胡说八道。”

“那么,杀手的事也是真的喽?”

“那点我们也想到了。总之,永吉那边的手下没动,一定是委托职业杀手了。”

“国友会不会有事?”

“我们会小心的,杀手也是普通人,又不会隐形。”

三崎的话令夕里子稍微安心。

“那么,请替我问候国友先生。”

“你想打电话给他是不是?自己告诉他好了嘛。”

“是。”夕里子有点脸红。

“你家的门锁,我替你换一个,现在出了许多新款的。”

“拜托啦。”

夕里子挂线后,珠美好像在旁边竖起耳朵听见了,兴奋地说:“厉害!拿莱福枪的杀手?我想见一次!”

“傻瓜!不是拍电影或电视哦。”

“我知道。哎,二姐。”

“什么嘛?”

“一谈到有关国友的事时,姐姐突然有女人味起来啦!”

“那我平时怎么样?”夕里子鼓起腮帮子。

这时,室内对讲机响了,夕里子去接。

“夕里子!叫珠美也一起下来!”绫子大声喊。

夕里子和珠美面面相觑。

“什么事?”

“多半是行李太多,累得拿不动吧。”珠美说。“要我帮忙,代价一百元。”

总之,她俩离开房间下楼去了。

走到大堂的夕里子和珠美,当见到绫子的“大行李”——一名老人,而她香汗淋漓地搀扶着他站在那里时,不由哑然……

08、下毒“嗯,是啊。不,我十分明白的。”大食拿着话筒边冒冷汗。“老大吗?嗯,他在努力着,我想很快就会收拾她的,真的……”

对方在唠唠叨叨地数落,大食把话筒从耳朵移开,等待对方安静下来。

“喂喂,我在听着。——嗯,有点感冒,喉咙痛。是——他会尽快搞妥的。”

挂了电话,大食呼一口气。

“啰嗦的家伙!”他把退回的十元辅币放回口袋,走出电话亭。“喔,好冷。”

大食很怕冷,这天阳光相当猛烈而他却戴围巾、两手紧紧插在外套的口袋里。

他的右手并非仅仅插着,而是捉住匕首.感觉不是很舒服。

我是司机罢了,真是……

超级市场前面,人来人往。

怎不快点出来呢?大食边踏脚边喃语。

寺尺拿莱福枪去修理,改拿手枪击杀佐佐本绫子,已经三天了,自此行踪不明,大食开始担心。

不可能……被逮住了吧?

不,假如他被逮住了的话,也会传到大食耳中才对。什么消息也没有,这就成为不安的种子了。

说不定不为人知地消灭了他,杀手被人消灭的事并不稀奇。

总之,寺尺一个电话也没来,实在奇怪。

另一方面,出钱的人频频挑唆:“还没下手吗?”

由于大食先收了订金,把柄在人家手里。

没法子的事。虽然他不是“专家”,但他决定代替寺尺来杀佐佐本绫子。他不习惯用枪,改用匕首。

匕首……打架时用过,还未试过用匕首杀人。虽然不安,但是决定了,只好干到底。

现在,佐佐本绫子在超级市场里面。本来想在里头干掉她的,却因太拥挤,担心刺死她后逃不掉,结果跑出外面来。

然后在外面等候期间,打电话给雇主、因为想到说不定寺尺有什么消息进来。

“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嘛,老大。”他摇头不已。

就这时候,佐佐本绫子出来了。

两手抱着大纸袋。

好。大食开始跟在她后面,这里人太多。

抱着那么多东西,即使贴得近也不知道吧。这可能是很简单的工作。

也许是说给自己听的,大食想。

手上的包裹好像很重,绫子边走边发牢骚。

马路变成向上的斜坡。转弯后,两边全是私人住宅,有部巴土经过,后面没车子。

就这里好了,大食想。虽然紧要关头仍有踌躇,可是只好做了。为了钱,一切都是为了钱。

握刀的手被汗水弄湿了。他用牛仔裤把手汗抹掉,加快脚步。

上斜坡时,绫子的步伐放慢,距离马上缩短,还有三米左右。

大食悄悄从口袋拿出握刀的手。只要唰地刺她心脏地带一刀,然后啪地跑掉就行了。

不过是两三秒钟的事。

大食一口气冲上前去……

就那一刻,绫子右手抱着的纸袋,突然穿底了。

“哗!”绫子喊。

苹果啦、柑啦,一下子跌个满地,滚落斜坡。

“啊——”大食想闪开,却要先把匕首藏进口袋。倘若闪向旁边跳起就好了,然而不巧踩到苹果。精彩地栽个人仰马翻。

“哇呜……”

大食仿若踩苹果滑板似的滑落五六米外。

绫子只是哑然呆立在原地……

“真对不起。”绫子战战兢兢地鞠躬。“就是这儿——噢,要你帮我拿进去,没关系吗?”

“反正到了这里。一样的。”大食板着脸说。

他的两手抱着一大堆苹果和柑。

“那我现在开门罗。”

绫子一慌,锁匙又掉了。

大食半惊讶地注视佐佐本绫子。

这小妞何等笨手笨脚哇!

然而不可思议地,他竟然不生气。因为大食本身也是笨手笨脚的,从小遭人多方取笑。

当他看见笨手笨脚的人时,就有遇故知之感,不由想打招呼。很奇妙。

“请进。”绫子终于把门打开了。“呕——屋里很乱哦。”

“打搅啦。”

“请把东西放在那边,没关系。”

“放在玄关?那可不行。厨房在哪儿?不可能距离一公里外吧。”

“嗯。那么就……在这边。”

大食进到屋里;突然觉得这妞儿很天真。

让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进屋里,而且进到厨房……万一男人突然变狼怎么办?

大食突然有“那种”念头。二十岁的女孩,光是杀了多可惜。

若是用匕首逼她脱光衣服……外表看来身材不错嘛。

“请摆在桌上——对不起。”绫子咚地行个礼。

“不,反正我闲着。”“呃——你跌倒时,有没有受伤?”

“受伤?啊,不要紧,我去洗洗手好了。”

“好——在那边。我马上泡茶。”

“不必客气,我马上走的。”

在盥洗台,大食边洗手边呓语:“我要杀你啦。”

怎么办?杀她之前作乐一番,还是速战速决?

“有温水出来,真好哇。”

温热的水浸透地僵冻的手,大食突然对这种生活向往起来。

当他用毛巾擦手时,绫子从客厅喊:“请到这边来——茶泡好啦。”

“谢谢。”大食转身要迈步时,差点跟倏地跑出来的什么人相撞。“噢!”

他慌忙闪开……

二人对望了半晌。

“老大!”

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

寺尺拄着拐枚,穿着睡衣站在那里。

“真是好管闲事。”珠美说。“绫子姐姐准备把那个老伯留宿到几时呀?”

“别问我。”夕里子说。

夕里子和珠美傍晚时候出去买年货,正在回家途中。

珠美不厌其烦地嚷着,“请吃请吃,”于是二人走进一间路过的餐厅。

由于绫子罕有地表示她做晚饭,总不能在这里吃了才回家。珠美坚持在这里吃点东西“打底”的理由是:“我担心大姐煮的菜全部垮台嘛。”

“那你吃好了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我吃冰淇淋就可以了。点菜吧。”

“OK!”

珠美精神奕奕地开始看菜牌。

夕里子上洗手间时,珠美叫了通心粉。

“还有,士多啤梨蛋糕。”

对女侍应说完后,把菜牌还给她。

环视店内,珠美留意到一个背向自己而坐的男人,正在收起一面镜子。

打扮时髦,相貌倒不怎么样,珠美想,喝了一口水。

“叫了什么?”夕里子回来了。

“通心粉。”

“吃了那个,晚饭还吃得下?”

“别担心,我的肚子不是你。”珠美说。“重要的是,她打算留老头子住到什么时候?”

“不知道,姐姐说要等他复原为止。”

“但你觉不觉得奇怪?既不打电话回家,也不报工作地点联络——通常的情形,他的家人会来接他的呀!”

“是不是一个人生活?”

“那岂不麻烦?万一他想就这样长住下去怎办?”

“怎会呢?”

“人心难测。虽然外表稳重,斯文有礼。”

确实,假如那老人一直住下去的话,夕里子也觉得头痛。

怎么说都好,现在父亲不在,家里只有三个女孩,光是有别人在就够累了。

可是在这件事上,绫子的责任感比普通人强。是因为她的关系,那老人家才跌伤的,因此她一心认为:“我有义务照顾到他复原为止。”

一旦钻了牛角尖就不顾一切,虽不至于豁命,但是她顽固得很。

“这两三天看看情形好了。”夕里子。“看样子他好了很多,到时我来跟他谈一谈。”

“也好。”珠美似乎不太起劲的样子。“既然带回来了,应该带年轻点的。”

“那更危险啦。”夕里子瞪眼。

“对了——不知国友好不好?”

“怎么突然提起他?”

“为你担心呀!二姐。最近胃口不好嘛。”

“是你吃得太多罢了。”夕里子反唇相讥。

女侍应在夕里子面前放下冰淇淋,把托盘里的咖啡端去稍远的桌子。

刚才珠美看到的那照镜子男人的桌子。

“久候啦。”

“谢谢。”男人说。“啊,不要牛奶。”

男人不加糖不加奶,慢慢喝着黑咖啡……

称不上好咖啡,不过,喝的量以这样为适当。

男人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照片——佐本木家三妹妹,用圆圈圈住的是么女珠美。

叫通心粉的女孩吧!男人点点头。

应该点好吃一点的东西才是。

因为那将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一餐了。

这男人的名字叫小野井。他本来只唤作“小野”,嫌它太普遍了,故此自称“小野井”。

女孩子的说话声很尖,两名女孩的对话,大致上都传到小野井的耳中了。

很好,很好。热心谈话的人不怎么留意味道就吃了。

小野井从口袋中探索。他的指尖碰到一个小纸包,里面包着的是“死亡”。

小野井现年二十八岁,自小就常悄悄地喂毒药给附近的狗和猫,看到它们痛苦就很开心。天生可怕的恶性质。

可是他头脑精明,在别人面前是“好孩子”,很少被怀疑。

有一次搀毒在邻居的狗粮食里,被狗咬到他的脚,这件事决定了他的一生。起初狗主人很怕,之后对小野井的行动起疑,把狗食物交给警察分析。

当时小野井十二岁,他的一家被送出所住的城市。最后父亲失踪,母亲跟一名流氓男子再结婚。他和继父(小野是他亲生父亲的姓)完全合不来,两年后离家出走。

临走前,他在继父所取用的胃药中事先搀了砒霜——其后如何,小野井不知道。

然后,从二十岁左右起,小里井得悉“下一剂毒”就能混饭吃,于是开始了他的下毒生涯。

他喜欢杀人,而且不会让人轻易死去。

他不大量用药,而是刚刚好的份量;看对方痛苦地慢慢死去而自己则乐在其中。

若是那个小妞的话,这个份量就够了,他的直觉很少不对。其后只要等通心粉端上来就行了……

“真是吓一大挑。”大食说。“我以为你在什么地方死了。”

“抱歉。”寺尺坐在客厅沙发上。“我一直不敢打电话。”

“话是这么说……太意外了,居然在要杀的对象家里做食客。”

“没法干嘛,真的腰痛,以为死定了。”

寺尺慢慢地啜着香茶。

绫子受寺尺之托,出去买消炎药布去了。当然,寺尺是为了跟大食谈话而故意差开她的。

“我也在,不如在这里干掉她,一走了之如何?”大食说。

“唔……”寺尺在沉思。

“怎么了嘛。因她救你一个,你就在意了?”

“是的。”寺尺点点头。“当然,工作是工作。可是,她照顾我的病,服侍我。不管时代怎么变,当场杀掉她的事,我做不出来。”

“那,怎办?”

“复原后离开这里,然后重新用莱福枪——”

“不是一样吗?同样是杀人。”

“我知道,可是对我完全不同。”

大食耸耸肩。

“这是你的工作,就照你想做的方式去做好了。”

“抱歉。年纪大了,人就变得顽固啦。”

“不,我也得帮忙呀,我认为我必须代替你做。”大食笑了。

“有件事令我耿耿于怀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手枪不见了。”

“不见了?”

“嗯。从百货公司的楼梯滚落时,可能飞去什么地方了,我记不起。”

“可是,如果有人发现那种东西.应该向警方呈报才是。”

“怎样说呢?总之,要干也没武器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大食苦笑。“可是,那小妞也怪可悲的,竟不晓得她救的是一个要杀自己的男人。”

“特别的女孩。”寺尺说。“如今我还不能相信还有这种女孩存在,杀了可惜。”

“喂喂——”

“不要紧,我会收拾她的——好像回来啦。”听见玄关传来响声,寺尺说。

“我回来啦。要不要马上贴药布?”

“不,刚刚才坐下,稍后好了。”寺尺说。“我正在跟他聊天。”

“我这个人真失败,总是给人添麻烦。”绫子说。“掉东西啦,遗失东西啦。二十岁了,连我也不喜欢自己。”

“没有的事。”

“那我告辞了——”大食准备起身。

“噢,对了。”绫子拍一下手。“总是忘掉。——哎,伯伯,你有东西在大衣口袋里。”

绫子奔去。立刻又跑回来。

“这个,是不是伯伯的?”

绫子手里拿住一支短枪,说。

“通心粉做好啦!”厨房传来声音。

好啦?——小野井从口袋拿出装毒药的纸包,飒地撕去边端。

可以藏在掌心的大小,一克左右的分量。

女侍应把通心粉摆在盘上走过来。

小野井站起来,问女侍应:“有报纸吗?”

女侍应停下来,脸扭向入口方向。

“有,在入口的椅子那边。”

不过两秒钟,对小野井已足够,无色透明的结晶撒在通心粉上面,一转眼就溶解了。

“谢谢。”

道谢一声,小野井往入口方向走去。

“久候啦。”

女侍应把通心粉放下。

“来啦。”珠美摩拳擦掌。

“什么嘛,饿鬼似的。”夕里子苦笑。

“这个普通哦!要不要吃一点?”

“不要。”夕里子摇摇头。“我打个电话回去看看怎样了。”

“确定一下。大姐是否好好做饭了。”

夕里子手里拿着电话卡,走向店门入口的公共电话。

“失礼。”

途中,跟一名去拿报纸的男子擦肩而过。

相当和蔼又机灵的男人。

夕里子拿起话筒,准备打电话回寓所。

位子上,珠美一边低呼“哦,好烫”,一边挠着通心粉,开始吃将起来……

09、紧急时斑马线的讯号灯已完全转红了,而那老人才过了一半。

刚开始过时,讯号已闪动着,老人本来应该等下一次绿灯的,可是脑子里知道是这样,身体却因心焦而动了——大概是这么回事。

讯号转绿,其他车子不理老人死活径自行走,老人站在斑马线中段进退不得。

笠原停下车来,对老人做个手势。老人松一口气,向笠原欠欠身,用最快的步伐——其实是普通的速度——穿越马路去了。

跟在笠原后面的车子拼命按响号,可是笠原无动于衷,直等老人完全过到另一边才开动引擎……

坐在旁边的孝子飞快地望了丈夫的侧脸一眼,笠原的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。

孝子悄然叹息。

竟然到了如此田地——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来到。

当然谁都想不到。结婚时,不可能了解离婚夫妇的心情。

孝子也曾对丈夫说过:“早知要分手的话,当初就不要结婚好了嘛。”

如今,我们自己也准备分手了。

然而为何变成这种局面,孝子本身也不太明白。

肯定是二人之中有一方变了。不,公平地说,变的毕竟是孝子这方。笠原和结婚时期完全没有两样——那也是孝子变心的理由之一。

“肚子饿了吧!”笠原说。“那边有间餐厅,过去吃点东西好了。”

确实,孝子是饿了。这点丈夫十分谅解她。可是,经过长长的谈判后,二人达成只有离婚的结论时,那种沉痛的心情,以及对十几年婚姻生活的虚空感,反而使她觉得丈夫的“体贴”变成“粗心大意”了。

也许那是孝子本身的任性,但她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。

让那名老人先过斑马线的事,若是以前的孝子,她会为丈夫的同情心喝彩并自夸,现在只是觉得不耐烦……

“也好,我想吃点东西。”

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同桌吃饭时,她很干脆地对丈夫提议点头。

这个人绝对不明白,他永远不会明白为何妻子要离开自己。

在停车场泊好车后,二人走进那间家庭式餐厅。

并非高级法国料理店。这种舒适的普通餐厅,几年前的孝子也曾梦见自己带着孩子进去吃东西。

可是,他们没有孩子。他们分手的最大原因是为这件事,孝子不愿意想,因为没有孩子也相处得很好的夫妇大有人在。

“欢迎光临。”女侍应拿着菜牌走上前来。“是两位吗?”

一看就懂啦,孝子在心里喃语。

“两个人。”丈夫点点头。

“请到这边来。”

女侍应把他们带到四人桌位,孝子坐下后,望望外面。

“你不冷吗?”笠原说。

“嘎?”

“靠近门口,风会进来。换去里边的位子好不好?”

“不要紧,又不是小孩子。”

忍不住又用顶撞的方式说话。

“是吗?那就好。”

笠原移开视线,摊开莱牌。

孝子叹息——无论她说什么,笠原从不生气。

朋友们取笑她说,那是奢侈的籍词。可是,她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。

孝子无法好好解释自己的烦躁,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……

点菜之后,二人中止谈话,仿佛连四目交投也嫌麻烦似的,彼此各望旁边。

孝子瞄向旁边的桌子,一名中学生模样的女孩,一个人在大口大口地吃着通心粉。

她吃东西的速度,突然令孝子涌起乡愁。

我也有过那种青春时代……

另一个是高中生吧!活泼朝气的女孩,打完电话回来,坐下说:“家里好像有客人。”

“哦?是谁?”吃通心粉的女孩抬起脸来。

“不晓得,问姐姐也没用。与其听她说明,不如回去看着更快。"”说的也是。“

“可能是重要客人哦。快吃嘛。”

“等一下嘛。很烫哟!这通心粉。”

“何不留下?”

“不要。”女孩断然拒绝。“夕里子姐姐了解我,是不是?”

“了解。”做姐姐的叹息。“好吧,等你。总不成让你告诉餐厅,把吃剩的通心粉带回去。”

两姊妹,上面好像还有一个姐姐。

孝子是独生女。这样听着那对年轻姊妹对话时,不觉微笑。真是开心的姊妹。

对话因年轻而蹦蹦跳似的。由于孝子多数时间一个人独处,从不记得有过这样的对话。她的谈话对象只有父母和朋友。

认真的孝子,跟朋友的谈话也是保持君子之交的规规矩矩。

“奇怪,嘴巴有点怪怪的。”

吃着通心粉的妹妹,皱起眉头咕噜咕噜地喝水。

“你吃得那么急,是不是烫伤了?”

“急的是姐姐吧!”妹妹反驳一句。

蓦地看看丈夫,他和孝子一样在望着那两姊妹微笑。

“年轻真好。”孝子说。

“是的。”笠原点点头。“你也很年轻,可以再结婚。”

孝子苦笑。这个人连这些都替她留意到了。

“你也是。”孝子说。

“不,我会单身下去。”

“为什么?已经怕女人了?”

“不是的。遇到我这种男人,对方会吃苦头的,很不幸。”

这种话,他说得很诚实。应该怎样反驳他呢?

“那也好。”孝子慢慢拿起水杯。“那样一来,谁也不会受伤——”

砰一声巨响,杯子掉在地上破了。旁边的桌子。

“珠美!怎么啦?”做姐姐的跳起来。

“姐姐——我很辛苦。”

刚刚还在快速吃着通心粉的妹妹,满脸通红,用劲地吸气,按住胸口呻吟。

“珠美!振作些!”

“姐姐——救我。”

挤出来似的声音。妹妹滚跌在地上。

“珠美——珠美!”

姐姐抱起妹妹,妹妹只是痛苦地喘着气。

“什么人——叫救护车!”姐姐喊。

餐厅的人跑过来。

“怎么啦?”负责人脸色变白。

“快!打一一九!叫救护车!”

“啊——会不会——有什么塞住喉咙?只要喝喝水——”

“叫救护车——”

“我们的菜从没出过错!绝对不用旧材料的!”

“那些都不重要!”姐姐喊。“快叫救护车!”

“镇定些。只要休息一下,一定——”

对方怕负起责任,孝子看到也气了。突然笠原怒喊:“适可而止好不好?”

孝子吓一跳。

丈夫发怒的声音,她第一次听见。

“什么嘛。不关你的事!”餐厅负责人凶巴巴地说。

笠原蓦地站起来,这次连孝子也瞠目。

笠原握紧拳头猛揍对方一记。被揍的人呆呆地瘫坐在地,动弹不得。

“怎样?”笠原蹲在躺在地上的女孩身边。“没有呼吸了,不是吗?”

“怎会这样……珠美!”姐姐拼命摇晃妹妹的身体。

“没时间叫救护车了。”笠原说。“我有车,我送她去医院。”

“拜托!”

“这附近的医院——”

“有!我朋友住着的医院,就在附近。大约——开车五分钟就到了。”

“好,送去那里。认得路吗?——孝子,帮帮这女孩!”

“是!”孝子急忙站起来。

“我先把车开过来,你帮忙运她上车。”

笠原冲出去。孝子连同做姐姐的,从左右把软瘫瘫的女孩抱起来。

出到店外时,恰好车子来到前面。

“扶她坐上来!”笠原打开车门。“赶快!分秒必争呀!”

孝子和那两姊妹半跌着坐上后座。

“方向?”笠原问。

“出去转左。前面讯号灯右转——”

“知道!请你大声指示。”

车子飞驰着冲出去。

笠原让喇叭一直响,讯号灯也漠视。车子以令人眼花的速度飞驰往前。

“那边向右——上那个斜坡!”

车轮发出吱吱声响,一转眼就到了医院前面。

“抱她下来!”

笠原这样喊着,下车直往医院内冲去!

“珠美!到医院了!坚强些!”

两人七手八脚地把珠美从车内抬出来,笠原拉着一名护士飞奔出来。

“快——往这边来!”

孝子一片混乱,不知怎么回事。

总之,当她察觉时。只有她一个人呆立在医院走廊。

医生和护士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。

是不是做梦?这种事真的……

有手搭她的肩。回头一看,是丈夫的脸。

“老公……”

“现在急诊中,若是来得及就好了。”

笠原在冒汗,呼吸急促。孝子从未见过丈夫这个样子。

“你也做得很好。”笠原说。

“我没什么……那女孩很坚强啊。”

“嗯。在这种时候还能俐落行动,了不起。不过,我超速又闯红灯,可能被没收执照。”笠原说。

“有什么关系?”孝子握住丈夫的手。

“你这样想吗?”笠原觉得有点意外。

“是的。”孝子点点头。

又有两三名护士从走廊跑过。

10、开盖子寺尺和大食哑然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绫子拿起寺尺的枪,指着他们说:“你以为我没发现你们的来历?在这里成佛吧!”

然后扣扳机,寺尺和大食结束短暂的——不,寺尺的比较长——一生……

这种事不可能发生。

可是,这幅光景从大食的脑海一下子闪过则是事实。

由于寺尺呆得说不出话来,于是绫子问:“这是不是伯伯的东西?”

“啊——是的——是我的。”

“哦。那就趁我没忘记之前还你了。”绫子把枪放在寺尺手上。“不过,现在的玩具做得真好。舍妹的男友是刑警,我也见过真枪实弹,这个真是一模一样。好重哪——真的不必贴药布?”

“药布?”寺尺反问,这才恍然点点头。“啊,没事了。没什么。”

“哦,好极啦。对了,我必须准备晚饭了。我常常光是买东西,忘掉做菜。不然又被妹妹们取笑了——哦,电话。”

绫子急忙拿起话筒。“是,佐佐本宅——夕里子?嗯,刚刚买回来了。不信?我正要去弄饭。有客人。你在哪儿?——哦,那就别太晚回来啊。”

讲完电话,绫子开朗地对寺尺二人说:“我在厨房,有事情叫我。”

“怎么回事?”过了一会,大食才说。“她是真心,抑或假意?”

“真心。”寺尺说,俯视手里的短枪。“她就是那种女孩。”

“应该怎么说呢?可歌可贺……好像不太对。”大食笑了笑。“总之它又回来了,好极了。”

“晤——嗯。”寺尺顿了一下,点点头。

“怎么啦?心不在焉的。”

“不……这家伙这么重吗?”寺尺仿佛在衡量手枪重量似的在手中摇一摇。

“老大,你没事吧?”大食不安地说。

“呃,没事。腰也不怎么痛了。”

“我不是说这个。”大食望一下门的方向,稍微压低声音。“真的可以干掉她吗?

若是这时产生慈悲之心的话,将成为致命伤哦,老大。“

“我是专家,放心。”寺尺说,可是说话方式缺少气魄。

大食很担心。并不是想杀掉那女孩,只是工作而已。

然而万一产生同情心而不忍下手的话,这回将轮到寺尺被消灭了。

即使寺尺并非直接认识委托人,但是委托人知道分派工作的介绍人是谁,当然可以追溯到他这里。因此,为了封住寺尺的嘴巴,委托人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。

不仅是寺尺,大食也一样难逃一死。

“别担心。”寺尺拍拍大食的肩膀。“我老命一条,无所谓。你还年轻,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
说着,他把手枪交给大食。

“替我拿着,我明天就离开这里,莱福枪应该修好了。然后我会迅速解决她,很简单。”

寺尺吃力地站起来。

“老大——”

“我去厕所。你也应该回去啦,逗留太久反而不妙。”

说完,寺尺走出客厅。

大食看看自己手上的枪。

——老大不想干了。

那种心情,大食十分了解。不顾一切地杀掉那女孩是工作,但她太纯情了。不,说是纯情也很奇妙……

不知为不知。一旦直接牵连上了,又受到种种照顾,不想下手也不是没道理。

大食呆呆地坐了半晌,这才慢慢站起来。

他紧握手枪,从客厅窥望厨房的动静。传来水声,以及吧嗒吧嗒走动的拖鞋声。

“哎……那一页呢?在哪儿?”

传来那女孩嘟嘟哝哝的说话声。

寺尺进了厕所。

大食决定了,只有我做了。

对,反正准备干的。而且有了这家伙,它比匕首容易下手……

慎重起见,大食要确定有没有子弹在内。没问题,只要扣扳机就行了。

不过两三秒钟就完毕的事。老大可能在意,做了也没奈何。

大食把枪藏在背后,悄悄走近厨房。

“哦,糟了,没有盐——调味品摆在哪儿?夕里子真是,总是不出声地改变摆放地点……”绫子依然自言自语地在厨房跑来跑去。

大食注视她的身影片刻,终于慢慢摆好架势,枪口指向绫子的背部。

“——好极啦。假如盐用完了就煮不成啦……咦?怎么盖子这么硬?——嘿。拜托。

打开吧!——别耍赖好不好?“

好像是容器的盖子打不开。绫子使尽浑身气力,完全不奏效。

“拜托……心情好转,给我开了吧!我把你摆在架上最好的位置好不好?”

见到绫子认真地向容器“拜托”的模样,大食差点笑出声来。

这小妞真是叫人气煞!

大食把枪夹在腰带间,用外套盖住,假咳一声。

“噢。对不起——你听见了?”绫子回过头来,羞红了脸。

“盖子很牢固吧。借给我一下,我开开看。”大食说。

“多谢!真不好意思。”

“很容易的。嘿!”

运力去拧,可是盖子一动也不动。

“奇怪!嘿!”

“是不是打不开?”

“他妈的,好硬。瞧我的!”

大食劈劈啪啪地弄响指头,坐在椅子上,大大吸入一口气。“嘿——”

随着像打柔道的声音拧盖子——依然没有动静。

“什么东西嘛,你!”大食哈哈声喘气。“盖子会不会是打不开那种设计?”

“不会的……哎,算了。我想别的办法好了。”

“不,到了这个地步,不开是不行的。”大食也固执起来。“有没有锤子?”

用那种东西的话,容器肯定打破。

“不,真的不用了。”绫子想从大食手里拿走容器。

“不行!这样也打不开的话,我算什么男子汉!”大食说得很夸张。

“可是——”

“放手!我来做!”

两人互相拉扯容器——突然“卜”一声,盖子打开了。

绫子拿盖子,大食拿容器,一时傻住了。

“怎么,不是拧的,只要拉开就好了。”

“好像是……”

“你真是——”

“你也是——”

二人面面相觑,继而一同笑出来。

笑声一时停不下来。

“糟糕。”大食摇摇头。“你失策,我也好不了多少。”

“对不起,让你添麻烦。”

“我没什么——”

我要杀这个女孩,大食想起来了。他感觉到夹在腰带的枪的分量。

“若是方便的话,一起吃晚饭如何?”绫子说。

“我吗?”

“嗯。妹妹们快回来了。我是说,若是顺顺利利地烧好饭的话。”

大食没有迟疑太久。

“好哇。那就不客气了。”

“好极了。”绫子微笑。“可以请你帮帮忙吗?”

“好。”大食拍手。“万一吃到古灵精怪的东西就受不了啦。”他笑说。

寺尺从厕所出来,在厨房入口附近旁观大食和绫子的对话。

呜呼……大食也被那女孩搞得“疯掉了”。

不可思议的女孩。完全感觉不到女人的魅力。

可是很温暖。不知所措的温暖。那里有一种寺尺和大食无法拥有的东西——信任别人的美德,令人喘息。

糟糕,寺尺苦笑。

这么一来,我和大食都无法杀那女孩了。

可是,寺尺因此愈发喜欢那样的大食——不愧是我的好搭档。

“喂,那个锅子没问题吗?”

“是。已经煮好了。”

“尝味了没有?这里说要加酱油哦。”

“那是隔壁一页。”

“是吗?”

两个都是门外汉。

寺尺在看他们奋战时,电话响了。

“一定又是夕里子了——对不起,拜托一下。”

“我替你看住。”

绫子慌忙从厨房奔出去。

寺尺探脸进来,跟大食四目交投。

“噢,老大,你在呀。”大食有点难为情地笑笑。“说出来羞人。”

“没关系。”寺尺摇摇头。“我们都是人嘛。”

“人吗?……是的。”大食点点头。

“好好看住,锅子滚洒出来啦。”寺尺说。

“把火弄小一点好了——”

大食说到一半止住。

绫子苍白着脸,仿佛幽灵似地轻飘飘地走回来。

“怎么啦?”大食问。“你没事吧?”

“我妹妹——”

“嘎?”

“妹妹——快死了——”

绫子脚步踉跄。大食和寺尺连忙奔上前去,扶住绫子不致摔倒……

11、祈祷夕里子两手紧握,坐在走廊椅子上。

身体仿佛硬直了,连自己是否在呼吸也无法断定。

这是安部美香留医的医院,恰好就在那间餐厅附近。把珠美送来这里是否明智的选择,夕里子也不知道。

现在只能祈祷而已。

珠美……珠美,拜托,加油!

听说情况并不乐观。

这样子赶她出走廊,是由于情况相当危险之故。

说来偶然,替美香做手术的那位守口医生,正在替珠美诊症。

其实应该属于消化系统内科的领域,但那位医生凑巧休息,负责急救的碰巧是守口。

作为外科医生他是超一流的,不属于专长的情形又如何?

可是,怀疑也是无济于事。

现在已经交在医生护士手里,夕里子只有等待。

到底怎么回事?珠美突然那么痛苦。

守口说是中毒症状。中毒?

那碟通心粉即使使用不新鲜的材料,变成那种情形总是奇妙。这样看起来,简直是吃了毒药似的。

夕里子并没有毒药知识,但她起码以为是纯粹的食物中毒。

中毒……毒药?

夕里子禁不住震惊得屏住呼吸。

她想起那天引她去电影院的胖男人——米仓一郎所说的话。

对方聘了两名杀手去杀国友。一名是莱福枪狙击手,另一个是用毒药的。

是巧合?不,假如杀手企图杀珠美的话……

夕里子弹跳起来,向护士的窗口奔去。

“对不起,再借一次电话。”

刚才通知绫子时,已经借过一次。

夕里子打给三崎刑警。没有立刻找到他,两三分钟后,他打回来了。

“嗨,夕里子君吗?”

三崎好像在外面,从有点吵闹的地方打来的样子。

“你在医院?怎么啦?”

“珠美好像吃了毒药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三崎喊出声来。“那她——”

“现在在急救中,还不晓得救得到没有。”

“怎会这要……我联络国友,叫他去你那边。”

“不了,那样反而危险。说不定是杀手为了引国友出来而对珠美下毒的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三崎叹息。“你很冷静,可能真是这样。”

“在餐厅吃的通心粉有古怪。如果来得及,可否替我调查一下?”

“好的,哪里的餐厅?”

夕里子说明地点后,三崎说:“我马上派巡逻车去。一定有救的,提起精神来。”

“是。”

夕里子挂断电话。

这样子采取一点行动,总比一直等待的感觉沉着些。

夕里子正要回去走廊时,有声音喊“夕里子”。

“姐姐。”

绫子急急赶到,那位老人稍微落后地拄着拐杖走过来。

绫子抱住夕里子的肩膀问:“怎么样?”

“还不晓得。”夕里子摇摇头。“可怜的珠美……好想代替她。”

“哪个病房?”

“那边——他们叫我在走廊上等。”

“哦……伯伯跟来了。”绫子转向寺尺。“已经没事了。”

“意料不到的事。”寺尺说。“我也等一下好了。我在玄关那边,有事就叫我。”

“谢谢。”夕里子也鞠躬。

这种时候,她反而比平时有礼貌得多。

妹妹俩并肩坐在走廊椅子上。

“抱歉,姐姐。”夕里子把内情说明一遍。“虽然有我在……做梦也没想到珠美会受狙击!”
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“可是……若要狙击国友的话,不如杀我的好。”

“谁也不能杀害你们。”绫子紧握夕里手的手。“你或珠美都不能。没事的,珠美不会死的,她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
“是的……”夕里子抹去泪水,勉强微笑。“听姊姊这样一说,真的觉得珠美会好起来了。”

“因为我有超能力嘛。”

“姐姐有超能力?怎样的超能力?”

“那是秘密。”绫子表情认真地说。“时机一到,我就摆平坏人。”

“我期待着。”

可是——现在最重要的是珠美的性命。

夕里子恨自己只能呆呆地坐在这里等待。

就当此刻——门开了。

守口医生走出来。夕里子和绫子几乎无意识地站起来。

守口在冒汗,脸上的汗在发亮,呼吸很急。然而,从他的表请读不出一丝内容。

“医生。”挺身上前的是绫子。“我是妹姊,珠美怎么样?”

守口用白袍的袖子抹去额头的汗。

“总算渡过了。”守口说。“现在睡着了。”

“那……她得救了?”

“嗯。再迟五分钟就太迟啦——失陪。”

守口快步走开,跟平时一样。

夕里子和绫子对望一眼。

“姐姐……”

“夕里子……”

二人仿佛突然脚力松脱似地一同瘫坐在走廊上。

出来的护土吓一跳,扶她们起来。

“真是好极啦。”那名护士说。“守口医生好厉害,看的人都捏一把汗,运气真好。”

“真的……应该怎么道谢……”绫子马上热泪盈眶。

“请向守口医生说好了。你们可以进去陪她啦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还有,有可能是中毒药,我们要跟警方联络。”

“知道。”夕里子点点头。

夕里子已重新振作不少。突然想起:“对了,必须谢谢用车送来的人。”

夕里子急急走去。

那对夫妇坐在玄关进来的椅子上。

“怎么样?”做丈夫的发现夕里子,站起来问。

“总算挽回性命了。”

“好极啦。”

“据说再迟五分钟就不行了。托你们的福,舍妹获救了。”

“能够帮上忙真好——回去吧。”他对妻子说。

“嗯。”

“改天再答谢两位,请留下姓名和地址。”

“不用啦。”

“怎么可以——”

“不,其实是我们想答谢你们。”

“嘎?”夕里子困惑不已。

“我们本来准备离婚的。”妻子说。

“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餐。可是,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事故……”丈夫微笑。

“我们决定重头来过。是不是?老公。”

“嗯。因此反而是我们想表示谢意。总之,我们祈愿令妹早日复原。”

“谢谢。”夕里子深深鞠躬。

“走吧!”

“嗯。”

他们手挽着手离开医院。

夕里子以轻快的心情目送他们的背影……

“医生。”

今田公子走进房间。

“今田君呀……”躺在沙发上的守口稍微抬抬头。

“对不起,打扰您休息。”

“没关系。那是咖啡吗?”

“是的。我想您是疲倦了……”

“我喝。的确很累!”守口坐在沙发上,叹一口气。

“很辛苦啊。”

“不是专长,额外辛苦。”

“可是做得太好了。”今田公子说。“我看了全身哆嗦哪!”

“是吗?”

是的。我尽了全力去做,为了救那女孩。

假如是外科病人,在这种危险状态下送来医院的话,守口肯定毫不迟疑地当她是“第四个”。那种例子一点也不足为奇。

可是,硬要做专长之外的手术。作为医生的好胜心压倒了守口。

很后悔——错过了绝好的机会。

你在考虑什么“难道你忘了实现”神国“的重大使命了?

现在更加不能让那女孩死去。一渡过了危险期,如果再次恶化就奇怪得很。

“医生。”

今田公子的声音使守口回过神来。

“啊——对不起。我在发呆。”

“您累啦。何不沐浴清爽一下?”

“也好。也许淋个花洒的好。”

守口慢慢把咖啡喝光。

“趁现在去吧。待会警察来了,又会很花时间的。”

“警察?”

“嗯。因为是毒药造成的中毒现象。”

“啊,是的。治疗完毕的事马上就忘掉啦。”守口笑了。

“是不是——自杀?”

“那么年轻的女孩自杀?不可能的。”

“那是……”

“大概有人下毒吧。”

“好可怕。”

对,有个下毒的歹人在。若是为某种情由要杀那女孩而失败的话,可能还会再来……

对。拿毒药去分析。只要用同样的东西杀了女孩,别人会以为是同一个歹人做的。

这是好办法,守口暗自点头。

这样就四个了,还差一个。

仿佛“神国”突然近在身边的感觉,使守口的心像少年似地蹦蹦跳。

“医生,要不要添咖啡?”今田公子问。

“不,够了——今田君。”

他喊住转身要走的今田公子。

“是。”

“今晚,有空吗?”

“我……”

事情太突然,今田公子傻楞楞地答不出来。

“有事就没关系了。”守口挥挥手。“我去淋个花洒裕。”

“我有空。”

“嘎?”

“今晚……没有什么节目预定。”今田公子的脸唰地红了。

“是吗?”守口微笑。“那就一块儿吃饭好吗?”

当然,今田公子没有拒绝。

12、毒药与情人“珠美……”

夕里子轻轻用自己的双手夹住珠美的手,给她温暖地摩挲。

珠美慢慢张开眼睛。

“二姐……”

“感觉怎样?”

“嗯……身体好像空荡荡的……”珠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。

“可是你活着,真的好极了。”

“大姐呢?”

“她刚才一直在。不过你已不要紧了,她暂时回家拿入院的东西。”

“留院吗?”珠美叹息。“考试前就好了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呀?”

夕里子笑了。珠美稍微回复平日的朝气,不由松一口气。

“想要什么?”

“嗯。”

“说说看。我想商店还开着的。”

“商店开不开无所谓。”珠美说。“我想要的是现款。”

“严肃点好不好?”夕里子瞪她一眼……

“这是单人房?床位差额费不是很贵吗?”

“这些事你别在意。”

“又没有房间服务?”

“又不是住酒店。”

这时,传来敲门声。

“是。”

夕里子从床边的椅子站起来,过去开门。

“三崎先生。”

“怎样?”

三崎窥望房内时,珠美扬起一只手示意。

“嗨,好极啦。不是很精神吗?”

“精神不好。”当事人强调。“探病礼品一概不拒。”

“三崎先生。”夕里子问。“那间餐厅的通心粉还留着吗?”

“嗯,幸好。在他们完全处理前,巡逻车抵步,拿到不少。”

“那……是否有毒?”

“砒霜。”

“砒霜……不是剧毒吗?”

“嗯。分量超过致死量。”

夕里子再次不寒而栗。

“好人毕竟有好报。”珠美说。

“是谁把砒霜放进通心粉呢?”

“问题就在这里。”三崎点点头。“你说得对,那是专业的手法。”

可是,谁能做得到呢?

“珠美。通心粉一来,你就马上开始吃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没有离开位子?壁如上洗手间——”

“没有。姐姐你不是去打电话了吗?”

“对呀。可是……奇怪,不可能从一开始就下了毒吧?”

“问题在这里。”三崎说。“我们查问了厨房和女侍应,他们说没有不认识的脸孔进去过。”

“那么说——”

“一名女侍应记得端通心粉去的事。”三崎说。“她说她中午也是吃通心粉,当时觉得自己吃的量比较少。”

“那人有什么头绪?”

“她端去的途中,一名客人问她有没有报纸,她说在入口处。当时往入口方向扭过脸一瞬。”

“那是在那一瞬间的事?”

“专家就能办到。她说那男人年约二十七八,相当英俊。”

“二十七八……”夕里子皱眉。

“没有其他可能性了,恐怕就是那个男人。现在我们在收集用毒杀手的情报,因为这种人并不多。”

“我想我也曾跟那个人擦肩而过。”夕里子说。

“真的?”

“通心粉来了以后,我走去入口处打电话。当时的确……跟一个拿报纸的男人擦肩而过。差点相撞时,他说‘失礼’——”

“记得长相吗?”

“这……我并没有留心看,不过有个印象是长相颇特出。”

“如果拿到照片之类的话,让你看看好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问题是以后……”三崎说。

“换句话说——”

“说不定那男的又再狙击珠美君。不,也可能狙击你或你姊妹。”

“我倒没关系。”

“不好。我不希望成为国友这小子恨我一辈子的憾事。”三崎苦笑。“从今晚起,将有刑警在这个病房轮班看守。”

“好哇!”珠美在床上往上举拳。“有护卫!好威风!”

“傻瓜,那种东西要来干嘛。”

“是吗?可是,感觉上好像做了VIP呀。我叫朋友来看我,到时最好有三个人站着看守就好了。”

“瞧你说得多轻松。”夕里子叹息。“都不知道人家的心情。”

“好极啦,夕里子姐姐。那位女侍应记得。”

“为何我‘好极啦’呢?”

“假设没有别人的话,歹人即是神秘又意想不到的人物。真凶岂不可能是胞姊了么?”

“我干嘛要杀你?”

“那个嘛,因争夺国友的三角关系而有纠纷。”

“那是垂死的人说的话?”

“真的吗?哪个三角关系?”三崎瞪大眼睛。夕里子慌忙说:“说笑而已。完全胡说八道!”

三崎笑一笑。

“我放心啦。这就没问题了,我就这样转告国友啦。”

话一说完,病房的门打开。

“怎不敲门——”夕里子说到一半就瞠目。“国友……”

表情有点僵硬的国友站在那里。

“喂!国友,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?”三崎说。

“我不能。”国友说。“一切都是因我而起。”

“国友——你来。”夕里子拉起国友的手,从病房带他出去。

“夕里子……”

“外边冷不冷?”夕里子问。

“外边?不,不太冷,因为没刮风。”

“那就出楼顶去看看好了。”夕里子催促国友。

珠美住的病房是二0八,在二楼。

建筑物本身只有四层楼,爬楼梯并没什么大不了。

“清醒啦。”出到楼顶,接触冰冷的空气时,夕里子叹息。“偶尔冷一冷也是好事。”

“夕里子……”国友放松肩膀。“应该说什么好呢?……当我听见珠美的事时,我真不晓得如何是好。”

“我也是。假如她死了怎么办?你的事又……”

“无论怎样对付我都无所谓。我作好心理准备了。”国友挺直背脊。“你是不是很恨我?”

“——国友,现在有带枪吗?”

“枪?有。”

“给我一下。”夕里子接过国友从外套底下掏出的手枪。“有子弹的吗?这样子开枪的话。”

“嗯。”国友点点头。“很危险哦,这种东西——”

夕里子把枪对着自己胸口。国友大吃一惊。

“喂!不要!万一子弹打了出来——”

“假如你不信任我的话,我就扣扳机。”

“我不信任你?”

“若是我因此恨你,我会先恨自己。你认为我如此窝囊?”

“夕里子……”

“珠美也不会恨你的,姐姐也是。我们都不是小孩子呀。”

“我明白啦。”

“那就永远不要再说那种话了。”

“知道。”国友微笑。“明白啦。所以,把枪还给我。”

“是。”

国友把抢收起来,说:“幸好我赶来了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看到珠美无恙,我回去了。”

“难得来到这么寒冷的地方。”

“嘎?”

“回去之前,让我给你温暖。”

夕里子吻了国友一下……

“你真好。”

“罕有的赞美。”夕里子笑。

“可是,这里毕竟太冷了。回去吧。”

“也好,不然感冒就糟了。”

二人从楼顶下楼梯。

“哦,医生。”

在走廊上跟守口医生不期而遇,夕里子停下来介绍国友。

“那么,果然有人下毒了?好过分的事。”守口皱眉。

“会有刑警看守,请多多照顾。”国友鞠躬致意。

“好的,我们也会好好注意。”

守口致意一番后走开,夕里子有点困惑地目送他。

“有点奇妙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那位医生,怎地突然和蔼起来了。”

“虽然年轻,不是很精明吗?”

的确。他是很“精明”的外科医生。

可是,平时寡言冷淡的守口,为何突然变得如此“社交性”?

夕里子侧头不解。

当然,他是珠美的救命恩人,肯定很感谢他……

然而,人的性格很少突然改变。夕里子在意的只是这一点。

“大概有点特别吧。”国友按住夕里子的肩膀。“来,走吧。”

“哎,不要问珠美想要什么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她一定死赖着央求很贵的东西的。”

“没关系。只要我的薪水买得到。”国友说。

回到珠美的病房,国友端详了珠美一会后,问:“有没有想要的东西?”

“唔……”珠美想了一下,说:“国友先生的银行存折和印章。”

13、善意和杀意“好极啦,令妹获救了。”寺尺说。

“嗯。那孩子才十五岁哪。”绫子点点头。

“太小了。如果是我倒无所谓。”

从医院回寓所的计程车上。

寺尺一直在等绫子,绫子绝对无意让他等的。只因珠美获救,一下子松驰下来的关系,不禁忘了寺尺在等的事。

“你在说什么呀?”寺尺摇摇头。“你不是才二十岁吗?一样太年轻。”

“啊,请从那边转右。”绫子对司机说。“——但我是长女,对妹妹们有责任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夕里子总是讥笑我。”

寺尺笑一笑。他在佐佐本家住了几天,逐渐了解三姊妹的性格。

“真对不起。”绫子说。“拖到这个时间。夕里子也太粗心了,那孩子也有粗心的时候。”竟然表示佩服。

“没关系,什么也帮不上忙。”

“怎会呢?您陪我来,为我壮胆不少呢。”

“是吗?那就好。”寺尺点点头。

然后,他眺望夜晚的城市,问:“你妹妹差点被杀是吗?”

“嗯。多半是因为夕里子的男友是刑警的事,有许多情由……”

“受牵连啦。”

“我们习惯了。不过,那样子直接狙击我们姊妹,却是第一次。”

“必须小心才好。”

“嗯……”绫子点点头。“除了用毒药的杀手外,据说还有个用枪的杀手。说不定——”

“说不定?”寺尺飞快地望望绫子。

“说不定那名用枪的杀手也不是狙击刑警先生,而是我们。你说是不是?”

以绫子来说,这是假设性的推理。

“有可能。”寺尺说。

“或许现在拿住枪,在某个地方监视着我和夕里子——”

说到这里,绫子悚然一惊。

然后缓缓转向寺尺。

“怎么啦。”寺尺说。

“不——没什么。”绫子移开视线。

刚巧来到大厦前面不远。

“那边——嗯,请在那幢大厦前面停车。”绫子说。

计程车停下后,绫子付钱下车。

“不要紧吗?”

“嗯。已经好多了,我想明天就告辞啦。”

寺尺拄着拐杖准备下车时,绫子说:“请您先回去。”

“你呢?”

“我要去买一点东西,马上回来。”

绫子小步跑开后,寺尺耸一耸肩。

他急急地——脚伤了,其实快不了多少——乘电梯上五楼。

开着门。

“大食!你还在吗?”他走进玄关喊。“喂!大食!”

“啊,老大。”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大食坐起来。“你回来啦。”

“要离开了!快!”

“嘎?”

“别管了,快帮帮忙。”

寺尺迅速地更换自己的衣物。

“怎么啦?”大食打着呵欠。“年幼的妹妹是不是死了?”

“不,获救了。”

“那就好喽。”

“多半是同一个委托人吧。我对付大姐,用毒的家伙对付最小的妹妹。”

“是吗?不是巧合喽。”大食点点头。

“连那个稍笨的也察觉了,好像想到我大衣口袋里放的是真枪了。她大概去报警了,赶快溜掉!”

“知道了。不过,晚餐吃不到啦。”

“你还说得悠闲哪。与其吃‘皇家饭’,不如空着肚子的好。”

“说的也是。不过,老大。”

“什么?”寺尺边穿大衣边说。

“何以特意聘请杀手去消灭这三姊妹?”

以往大食从不过问杀人理由。

“大概和第二个妹妹有关吧。”

“因为她的男友是刑警?”

“是的。多半跟他有瓜葛……喂,这些以后再谈。快离开这儿!”

“枪呢?”

“嗯,我带在身上了。”寺尺点点头。“走吧。”

“你的腿不要紧吗?”

“只要不硬来就没事。”

说完,寺尺急促地走向玄关。

就在这当儿,玄关的门倏地打开了。寺尺和大食悚然一惊。

眼前警察一字排开——没有的事。

“哦,抱歉。”抱着大纸袋的绫子气喘吁吁的。“好极啦。你们两位都在!”

寺尺和大食面面相觑。

“是不是准备出去吃饭?对不起,我完全忘掉了。”

绫子走进屋里。

“不……”寺尺诧异不已。“你——”

“我想起啦。晚饭做到一半就跑去医院了。刚才找到附近买饭盒,我和妹妹的,我要带去医院吃。你们的,我放在这儿,请吃了吧。”

绫子急步走去厨房了。

寺尺和大食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。

绫子罕有地迅速煮好开水,为他们泡茶。

“我得收拾珠美住院的必需品带去,请两位慢用。多多指教。”

“啊——谢谢。”寺尺说。

“不用谢。肚子饿扁了吧!真不好意思。”绫子走进珠美的房间,边走边喃语:“内衣裤和睡衣……其他还要什么?”

“——怎办?”大食说。

“难得买回来了,吃了饭盒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寺尺脱下大衣。两人在饭厅里,开始吃起绫子买的饭盒来。

“你笑什么?”寺尺问。

“不……这个饭盒,装的全是我不爱吃的东西。”

“那真不幸。”

“但是不可思议。虽然不爱吃,却很好吃。这么好吃的东西,好像从未吃过似的。”

“是吗?”寺尺咧嘴一笑。“我也是。”

绫子探脸进来。

“怎样?我不晓得你们喜不喜欢,随便挑的。”

“唔,我最喜欢了。”大食说。“好吃极啦。”

“好极啦。下次吃我烧的菜好了。”绫子开心地说。“假如顺利做成的话。”

“令妹要保重哦。”寺尺说。

“嗯。那我去医院了。我想我会晚归的,请先休息。”

绫子快步走了出去。

玄关的门关起。

“真大意。”大食惊讶地说。“只留下两个陌生人在家里。”

“是的。”寺尺点点头。“吃完的话,我们走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已经是时候了。”

“离开后……怎么办?”

二人面面相觑。

“从前的流氓式说话,大概等于有一宿一饭的意思吧。”寺尺说。

“现在不流行啦。”大食笑说。

“我想——保护这里的姊妹们。大食,你就当作不知道我的下落好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如果不这样的话,我们可能一起被消灭。我一把年纪了,无所谓,但你现在才开始。找个新搭档吧。”

“不行了。跟老大搭档后,我已完全追不上潮流了。”大食说,把茶浇在剩饭上。

“老大情绪变幻无常,我陪你。”

“是吗?”寺尺很高兴。“那么,干杯再说。”

“用茶干杯?”

“泡不够浓的淡茶,也许更适合我们。”

二人举起茶杯,当地相碰。

“累死了。”喊一声后,山田昭江连忙合起打哈欠的嘴巴,欠欠身说:“我先走啦。”

“今天很麻烦咧。”做兼职的主妇边解下女侍应的围裙边说。

“嗯。店长有没有问题呀?”

这是珠美中毒的餐厅。当时端通心粉的就是山田昭江。

“很好的教训,谁叫他平常总是唠唠叨叨的。”那位太大笑了。“听说他被揍倒在地上?好想看到。”

山田昭江笑一下。“不过,我们餐厅的名字如果见报的话,顾客会不会减少?”

“怎会呢?现代人很忙,大家很快会淡忘的。”

说得有道理。

刚才有些晚到的客人,似乎听见了事故原委,也有年轻人地故意点了通心粉。

“明天,我要去警署。”

走进里头的休息室,山田昭江边更衣边说。

“哦?因你看到疑凶之故?”

“也说不上是看到了……其实只是瞥了一眼,长相也记不起来。”山田昭江不安地摇摇头。

“不是很棒吗?这种事一辈子不会有几次的。”

“一次就够了。”昭江苦笑。

“何不喝杯咖啡?我要去买东西。很赶的,必须趁便利店关门之前回去。”

“好。那么明天见。”

“再见。”那位太太卷起围巾走了。

剩下昭江一个人。

厨房还有人在,为了准备明天的食物,打烊了也不能马上回去。

休息室的桌上,摆着店里未卖完的咖啡,算是工作以外的额外收获。

昭江并不太想喝咖啡,可是难得有现成的,于是往杯里倒咖啡。

想起当时问她有没有报纸的男人,竟然是用毒药杀人的可怕分子……

外表看来,仅是蛮吸引人的“俊男”。

“好可怕。”昭江喃语。

“昭江小姐,在不在?”有声音说。

“有。”

“你的电话。”

“哦,麻烦你。”昭江急忙走出休息室。

她奔到收银处的电话前,拿起话筒。

“喂——喂喂?”

传来嘟嘟声,电话挂断了。

“奇怪。”昭江耸耸肩。

“谁打来的?”接电话的厨房部男孩子问。

“挂断啦。对方说了什么?”

“没说什么,是男的。男朋友?甩掉你了是不?”

“多管闲事!”昭江瞪他一眼。

不过,说不定真的是“他”。

因为他知道昭江会工作至很晚,于是偷偷打电话来;而在昭江接电前,突然有工作而挂断……一定是的。

待会打电话给他好了。回到休息室时,昭江想。

已经跟他交往了两年。说是交往,只是偶尔见见面,聊聊天,并没有特别关系。

不知何故,突然很想见他。不是普通的“朋友”身分,而是“情人”。

已经两年了,两人找个地方过夜也无妨……

对。彼此都不是小孩子了。

把咖啡喝了吧——有点凉了,但她怕热,恰恰好。

为何会有这种感觉?

唔,多半是因为今天这件事的缘故。

眼前有人差点死去,乃是第一次经验到的。昭江突然莫名其妙地胆怯起来。

她渴望有人紧紧地拥抱自己。

当然,纵使不是遭人杀害,人也可能死于意外……

想到这里时,立刻想马上见他。

对了。明天必须去警局一趟,上班时间定比平日迟。反正会迟到,不如请假好了。

一天而已。而且发生了今天的事件,店长不会诸多唠叨吧。

待他今晚工作完毕,找个地方过夜……

身上带了钱,算好他下班的时间,在外面等他,他一定会很惊讶的。

然后提出建议,让他更意外……

对,就这么办。

昭江把咖啡一饮而尽,迅速站起来。

突然觉得胸口作闷,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。

怎么回事?不要,难得今夜是良宵……

昭江使劲吸气,睁大眼睛压住胸口喘气。

“救命——”

她的手伸向桌子,想呼喊他的名字,可是叫不出声。

“死亡”一下子粗暴地猛揪她的胸膛,夺走她的性命。

生命、梦想、美妙的一夜,都失去了。当昭江崩跌在地时,她连失望也来不及感觉。

14、头目之恋永吉张开眼睛。

室内微暗,猜不着到底几点钟了。因为没有窗口,白天或深夜都没太大分别。

最近醒来时,终于没有了监狱的错觉,而且房间是温暖的。

慢慢从床上坐起来。当然,床的软度也和监狱大不相同。

突然听见什么人的呼吸声。往旁边一看,女人卧睡在那里,裸肩在发亮。

对了。是滨谷把这个女人叫来的。

在监狱中,无论怎样收买都好,总不能把女人也叫送来。跟女人亲近是久违的事了。

虽有一点点不安,但是这女人年轻又有朝气,永吉也十分松驰而愉快。

看看表,才凌晨时分,永吉不由苦笑。

若是以前,有女人陪伴的话,可以睡到傍晚。到了这个年龄,似乎不愿意也会半夜醒来。

下床披上晨褛,永吉打着呵欠走去浴室。

儿子被杀,以为虚度良宵了,却是意外地愉快的夜。人不能一直心情沉重下去。

沐浴后,精神了不少。刮完胡子,回到房间时。女人还在酣睡着。

他坐在沙发上等身体发烫的感觉过去。电话响了。

“什么事?”

“您醒啦。”滨谷说。“感觉如何?”

“不坏。”永吉望望床上。女人大声呼一口气,转了个身,然后又睡着的样子。

“其实有事——迟一点再说好了。”滨谷说。

“不,现在可以。叫人拿早餐来,我边吃边听。”

“遵命。”

十五分钟后,永吉整装完毕。

他没有吵醒女人,静悄悄地走出房间。

所到的是隔壁房间。在桌前坐下没多久,马上传来敲门声,滨谷走了进来。

“早安。”

滨谷行礼,叫手下把餐盒端来后,打发他出去。

“咖啡比昨天的暖。”永吉说。

“我会留意。”

“坐——昨晚久违的享受了。”

“喜欢那个女人吗?”

“嗯。身材不怎样都无所谓,到了我这种年纪,最要紧的是相不相投。她很好。”

“听您这么说,松一口气。”

“替我打赏一下——可能还会叫她来。”永吉说。“假如还有那种时间的话。”

“遵命。”

“那件事怎样了?”永吉边把面包塞进嘴里边说。

“那个……”滨谷吞吞吐吐的。

“不顺利?”

“呃——关于佐佐本那两个妹妹的事,向妹妹下毒是成功了,但她挽回性命啦。”

“年长的姐姐呢?”

“本来是用莱福枪对付的,杀手却失踪了。”

“什么?”永吉皱眉。“被消灭了?”

“不,好像不是,不然会传进耳里的。”

“唔……最近,职业杀手也少啦。”

“对不起。我说过是手法高明的家伙。”

“算了。不过,我不能等太久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这里也不一定永远安全。过不久,警察可能找上门来。”

“我会小心的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永吉点点头。“那个用毒的家伙怎么样了?”

“他是高手,自己也答应一定会收拾她,大概没问题。”

“是吗?”永吉沉思。

“怎样?要不要多找一个?”

“不,没时间了。”永吉说。“让我们这边来做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“对了。排行第二的,刑警的情人,叫夕里子吗?”

“是。”

“有必要把她先弄来这里,利用年长的姐姐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那样一来,这里就不方便了。”永吉把咖啡喝光。“离开这里!”

“是。”滨谷点点头。“随时作好准备了。”

“是吗?”永吉从抽屉拿出手枪,摆在眼前。“使用这家伙的时候来啦。”

滨谷站起来。“我马上过来接您。”

“滨谷。”

“是!”

“米仓那厮怎样?有什么动静?”

“正在找您的下落,目前没有明显的行动。”

“是吗?米仓大概在偷笑啦。不过,即使我死了,我也不把地盘交出来。”

“当然了。”滨谷肯定地说。“这点请放心。”

永吉咧嘴一笑。“你是可靠的家伙。”说着,他站起来,“预备好了就叫我。”

滨谷快步走开了。

永吉回到卧室。

亮了灯,女人目眩地睁不开眼,仰起脸说:“已经天亮啦?”

“你走吧。”永吉说。

“哦,是吗?啊——”女人打呵欠。“借花洒一下,可以吗?”

“当然可以,不必急,慢慢好了。”

“现在几点啦?——早上?好早哇。”

女人光着身子下床.走向房门。

“不是那边?花洒在那道门后。”

“是吗?——我的方向感,不行。”女人笑说。

“我也是。”永吉笑了。“很严重的方向盲。这是秘密哦!”

说着,永吉从钱包抽出几张钞票,放在女人脱下的衣服上。

“哎呀,不必啦,我已经拿了。”

“不要紧,拿去。”

“谢谢。”女人笑一笑。“那就领受了。”

永吉看着女人把钱收进手袋里,突然叹一口气。

“你要走了?可以给我一个吻吗?”

“嘎?”

“因为——可能见不到面了。”

说着,永吉搂过女人的赤裸身躯亲吻她,女人的体温微微传过来。

“预备好啦。”滨谷探头进来说。

“不通气的家伙。”永吉笑说。“那就再见啦。”他轻拍一下女人的肩膀。

“再见。”女人挥挥手。“记得再叫我。”

“好哇!”

永吉走向滨谷开着门等候的地方。

“——那女人,怎办?”在外面上楼梯时,滨谷问。

永吉满脸狐疑。“什么意思?”

“不……我怕万一她泄漏了什么出去。”

“你是说消灭她?喂,滨谷,你想太多啦,又不是电影中的黑手党。如果一个接一个的杀掉,等于自掘坟墓。”

“呃。”

“我已离开这里。纵使知道这个地点也无所谓。女人的事你别理。”

“知道。”滨谷说。“车子停在后巷。”

“好。”永吉加快脚步。

“二姐……”

珠美的声音使夕里子赫然醒来。

不行,睡着了。

原本坐在椅子上看守珠美的……单人房里的摆设粗糙,但有沙发。绫子躺在沙发上安详地酣睡着。

“怎么啦?珠美。”夕里子走近床边。

“我快死啦……”珠美发出柔弱的声音。“肚子饿得快!”

“别吓人好不好?”夕里子笑说。

“听见妹妹的申诉没有?不准笑。”珠美气得撅嘴。

“抱歉抱歉。可是店子还没开门呀。而且,守口医生不是说了?你还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。”

“我想吃辣得要命的咖喱!”珠美发出“悲愤”的叫声。

“忍耐一下,你的胃还未完全恢复功能呀。”

“这样也不行?”珠美的肚子发出“咕”一声巨响。“也许可以回家了。”

夕里子不理会她的话。

“已经十点啦,我想吃点东西。”

“好吧。我去找些容易消化的东西回来。”

“一分钟内回来!”

“别胡说。”

“你想见着可怜的妹妹死去而不加援手?”

“说得那么刻薄,没问题啦。”

夕里子拿着钱包,走出病房。

走廊的椅子上,有个刑警坐着——打瞌睡。

夕里子走过去,凑近那名刑警的耳边大声喊“哗”!

刑警吓得从椅子上滚下来。

“早安。”夕里子摆出正经八百的表情。“辛苦你啦。”

“谢谢……”刑警甩甩头,站起来。“哦,吓我一跳。”

“不过活着。”

“嘎?”

“假如我是杀手的话,你早没命啦。”

“嗯……说的也是。”

“我去买东西,请多多照顾。”

刑警目送夕里子的背影,喃喃地说:“好可怕。”

出了病房不远,夕里子遇上刚到的三崎刑警。

“怎么样?”

“她吵着说饿。我想去买点东西。”

“是吗?那就好。”

“发生什么事?”夕里子察觉三崎的表情有点沉重。

“我陪你去。”

三崎的手搭住夕里子的肩,一同迈步。

听见餐厅的女侍应被杀的事时,夕里子不由浑身打颤。

“好过分!”

“的确。尸体验出同样的砒霜,下手很快。你们也得好好留心才好。”

“嗯。”夕里子答得心不在焉。

“凶手知道自己的脸被女孩看到了。他一定是在那儿看见我们去找女孩问话的事。

真的,很过分。“

“说不定……还会再来。”

“嗯。那种人失败一次,绝不会死心的。不过,这次不一定只狙击珠美。说不定是对你或绫子君哩。”

“我晓得。”夕里子点点头。

“懂吗?吃的、喝的,都要充分留意。医院做的食物尽量不碰的好。”

“我一定叫她吃我拿去的东西。”

“那样比较好。”

“可是——万一医院里别的病人弄错了……”

“对。”三崎停下脚步。“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,万一发生那种事就糟了。我得赶回医院去。”

“我要买点东西才回去。不要紧,这条马路很多人走嘛。”

“是吗?那么,早点回去了。”

“嗯。”夕里子点点头。

目送三崎奔向医院后,夕里子迈步走向超级市场。

“夕里子君。”

有人喊,夕里子转过身去。

谁呢?一部大得令人瞠目的车子停在眼前,车窗倏地绞下。

“哦!”

“怎样?令妹。”米仓一郎咧嘴一笑。

“嗯,总算没事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是不是我说对了?”

“嗯。”夕里子耸耸肩。“善用莱福枪的狙击手好像还没出现就是了。”

“更重要的是,这次的失败,永吉会气得亲自出马哦。多多小心了。”米仓说。

“对对对,这是手信。”

他把一个四方形盒子之类的东西交给夕里子,看样子是……

“这是——”

“饭盒。我想令妹可以安心的吃。我叫人特别调制的,当然没毒。”米仓补充一句。

“不过,如果吃胖了,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是‘毒’也说不定。”

“谢谢……”

“是否奇怪我为何做这种事?”

“呃……”

“因为我喜欢你。”说完,米仓像少年人一般脸红了。“再见。”

车子几乎没有发出引擎声,静静地飞驰而去。

夕里子楞楞地目送它……

15、眼瞳的光辉“变了……”寺尺喃喃自语。

只是低语,也不晓得成不成声,环境实在大吵了。

咖啡室里,播放着声量大得几乎令人不能谈话的音乐。客人们也不甘示弱地大声说话,更加吵闹了。

从前——两三年前,这是一间安静舒适的店,因此特意挑了这里。

这么一来,根本不能谈悄悄话了。

看来还是找别的地方再聊的好……

蓦地看看店门口时,恰好丽沙走了进来。寺尺扬手示意,她马上发现了,笑盈盈地挥挥手。

她过来坐下后说:“抱歉。等了很久?”

这个女人——就是永吉床上的女人。

“几年不见,还是老样子。”寺尺说。

“我想说——你也是。”

“已经六十五了。变啦。”寺尺笑说。“是不是很吵?出去好不好?”

“哦,为何要出去?充满朝气,不是更好吗?”

朝气?对年轻人来说,那种才叫朝气呀。

“我要可可。”丽沙叫了饮品。“接到你的电话,吓了一跳,不过很高兴。五年啦。”

“是的——你成熟了。”

“当然啦。”丽沙有点难为情地说。她垂下眼帘:“以前的事,对不起。”

“什么事?不是你的错。一直跟着我这种男人,委屈你才真。”

“可是……跟你在一起那段时间,我最幸福。”

“那真荣幸。”

“讽刺?”

“说讽刺的话,我年纪似乎太大了些。”寺尺笑了。“见到你,很开心!”

“你这样说,我很难过——你一点也没变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去那个男人那里吗?”

“我和工作委托人聊天,听见你的名字,因此联络看看。”

“永吉……是不是逃狱那个?”

“对。”

“那叫滨谷的,时常叫我去陪这些人,我也看在钱的份上去了。”

“永吉怎样?”

“嗯。好像不是坏人。”丽沙说。“你和他有什么关系?”

“工作上有点关连。”寺尺喝一口水。“探听到什么没有?”

丽沙把永吉撤离目前所在地点的事说了出来,寺尺的表情暗淡下来。

“是吗?那真可惜,我很想见见他的。”

“我不晓得他去了哪儿。”

“应该是的。你听见他和滨谷的对话?”

“一点点,我装睡嘛。他们说什么杀手之类的,不是说你吧!”

“怎会呢?”寺尺装蒜。“其他还有什么?”

“什么把女孩怎样怎样的……把第二个弄到手之类,我不太懂!”

“哦。不,没关系。花费了你的时间,抱歉。”

“那个永吉……”丽沙慢慢吸着端来的可可,说:“他准备死。”

“你这样觉得?”

“我知道的,就像去接一件危险工作时的你一样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他好像很喜欢我,另外打赏我哪。”

“那是看上你了。”

“我一定是容易被年纪大的人喜欢的类型。”丽沙促狭地笑。“不过——”

“什么?”

“说不定可见到永吉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嗯。他说他还想再见我一次。”

“他这样表示了?”

“不,但我有那种感觉。”丽沙说。“睡在一起的话,那种事可以猜得到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急不急?”

“不急,但我很忙。”

丽沙笑了。“好麻烦的说法。”

“谢谢。假如永吉跟你有联络——”

“我通知你。”

“对不起,你可以打电话到这里,如果我不在的话,有个叫大食的年轻人可以替我传话。”

“好吧。”丽沙把便条收进手袋。“我以为你退休了。”

“会的,解决这件事之后。”寺尺站起来。“只有一杯可可请你,对下起。”

“没关系。”

寺尺轻轻捏一下丽沙的肩,然后走出咖啡室。

丽沙一直目送他带着沉重的步伐远去。

守口悄悄从外面按一下白袍的口袋,传来沙啦一声纸摩擦的声音。

已经确定好几遍了。

慎重又慎重的做法。这也是性格使然。

坐在走廊椅子上的刑警在打哈欠。他想说声“辛苦了”。

可是终究毫无作用。

刑警瞄了守口一眼。当然,他认得守口的脸,所以什也没说。

守口打开病房的门。

“哦——失礼。”

守口慌忙移开视线。

珠美正在换睡衣,上半身是赤裸的。当然,还没发育到成熟女人的身型。

“嘿!医生!你知道才进来的。”珠美瞪眼。

“不。偶然的。”守口笑着说。

“可疑,一次一百元。”

“珠美。”夕里子责备妹妹。“恢复精神是好,嘴巴却变坏了。”

“没关系。不过,了不起的恢复力。”守口说。“想不想吐?”

“没有,但有胃口吃东西。”珠美说。“哎,医生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还要喝那种药吗?好难喝哟,那个。”

“还有两三天吧。”

“不要。”珠美叹息。“不如让我吃鳗鱼饭更有效。”

“别老是埋怨多多。”夕里子苦笑。“我去装一壶开水。”

“好好好。那段期间,我和医生演出亲热镜头。”

夕里子不理她。径自走出病房。

小几上,摆着果汁杯,剩下半杯左右。

守口伸手进白袍的口袋。

他的指头碰到药包。

“另外一个姐姐呢?”守口问。

“她去交电费之类的,在刑警先生的陪同下,回公寓去了。”

“哦。不是可以从户口转帐吗?”

“我绝对不让她那样做,因我不信任银行。”珠美坚决地说。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跟这女孩谈话时,总忍不住笑出来,守口想。他平时很少跟病人亲热地聊。不,他逃避着。

对于珠美这小女孩,即使逃避也好,对方却有主动跳过来接近的感觉。

“可不是吗?”珠美说。“银行的人也是人,不是也有因疲倦而搞错的时候么?”

“说的也是。”

“那是自己家中的事,若是自己搞错就没法子了——不过,绫子姐姐不要紧吧。”

珠美不安起来。“那个人呀,多写一位数字的事随时做得出来的。”

守口站在珠美和桌子之间,果汁杯藏在守口背后。

“很好的姐姐。”

“嗯。虽然缺点很多,不过,每个人都有缺点嘛。”

她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很可笑。

守口在口袋中,开始悄悄打开药包。

“不过——”珠美继续坐在床上说话。“银行的人搞错倒没啥大不了,医生搞错就麻烦了,因为关乎人命呀。”

守口心跳了一下。

“是的。”

“我想,医生真是——好厉害的工作。我绝对无法判断,或左或右,万一决定那个人的生死的话……”

守口望望窗口方向,说:“今天好像暖和了些。”

“我想去滑雪哪……”珠美望着窗外,嘟起嘴巴。

守口移步走向窗户。当他改变方向时,药粉嗖地掉入果汁中。

“晴空吗?天气晴朗时,心情特别好。”

“医生也会这样?”

守口转过身来。

“难道我就特别奇怪不成?”

“有一点。因为医生总给人吸血鬼般怕光的感觉。”

守口笑一笑,说:“我擅长熬夜倒是事实。”

病房外传来敲门声,进来的是今田公子。

“午安——哦,医生也来了?”今田公子稍微垂下眼帘。“怎样?热度多少?”

“平热。几乎对不起体温计了。”

珠美把体温计递给今田公子,今田公子读了度数,记录下来。

“午饭吃过了?”

“食不知其味……”

“那个没法子,尤其是你的情形。”今田公子笑了。

“总比用砒霜调味的好。”珠美一本正经地说。

“那我待会再来。”

今田公子走出病房。

守口看看果汁杯,已经完全溶解了吧。

我也该走了,她喝下去时,不在身边比较好——“哦!原来是这么回事。”珠美点点头。

“什么事?”

“刚才的护士小姐叫做今田小姐吧——”

“嗯。她怎么啦?”

“别装蒜了。”珠美用冷嘲的眼光看着守口。“她明明是你的情人。”

“嘎?”守口打从心底吃惊。

“说中了吧。从她刚才的样子,我就恍然大悟啦。”

“你很会使人吃惊呀。”守口说。

“今早我就觉得她的样子有古怪。”

“今早?”

“嗯。总觉得她跟昨天不一样似的。有种发出锐光、幸福外溢的感觉。”

“是吗?”

“我正在想是怎么回事……原来她和医生是情侣呀。”

守口哑然。珠美再问:“我猜对了,是不?”

“嗯哼。”事到如今,否认也没用。“可是——我不觉得她有改变。”

“男人都是钝胎!这样下去,你会被人抛弃哦。”

“是吗?”守口暧昧地笑。

“会结婚吗?”

“哦?——还没考虑到那个地步。”

“但她是很好的人哦。”

“是吗?——的确是的。”守口在冒汗。“那我迟些再来。”

“逃跑吗?”

“别这样欺负我吧。”

守口打开病房的门,恰好夕里子走回来。

“舍妹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?”

“不,没有的事。”他摇摇头。“再见。”

守口快步离开。

何谓幸福?那些算什么。

神的国。神的国。

那才是最重要的。今田公子又怎样?在神的国面前,每个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。

守口停下来。

今田公子注视自己时那种眼瞳的光辉,终于察觉到了。

一名毫无关系的女孩,只是看一眼就识穿的事,当局者竟没发现。

那算什么?神的国是……

可是,守口可以感觉到以前不知道的什么憋在心头。那是今田公子倾慕的眼神,以及那名十五岁少女的纯真笑脸。

那些感觉比死后进入神国更有力地侵入守口的心头……

“对不起。”声音喊。

“嘎?”守口回过头去。

一名瘸着腿走路的青年向他走过来。

“对不起……我扭伤了腿,应该去哪儿?”

“呃——那么到这边来。可以走吗?”

“勉强可以……哦!”

守口扶住走路踉跄的青年。

“捉住我——好像很严重。到那里边——”

拐过走廊,走向X光室,人影全无。

突然,那青年猛烈地敲守口的后脑,守口晕倒在地。

小野井迅速环视周围。

没问题,没人看见。

小野井把那名医生拖进就近的门内。

“这里应该可以了。”

好像是收藏备用品的场所。

小野井脱下医生的白袍,喃喃地说:“暂时借用一下,医生。”

穿上白抱,换上拖鞋——变成即席的医生。

敲得相当用力,暂时不会苏醒吧。

小野井出到走廊上。

口袋里有短枪。虽然提不起劲,但没法子。

用毒失败了一次,不能再使用在相同对象身上,对方会留心的。

那个女侍应也必须消灭掉。得悉这间医院的食品都检查过,只好放弃用毒。

其实不想一下子杀掉的,一点乐趣也没有。

看不到对方痛苦的挣扎……不过,无可奈何啦。

为了钱,只好作出这个决论。

他有自信可以逃掉。因为是医院,病人很多,警察也无法太敏捷地行动。

“走吧。”

速战速决的好。在对方觉得可疑之前干掉。

有自信就没问题——这是小野井的方法论。

“午安。”

擦肩而过的护土微笑着打招呼。

小野井也微笑着回礼说“嗨”。

16、上银行的绫子绫子在抹汗。

大隆冬,竟然冒汗——却不是冒冷汗。

“行啦!成功啦!”绫子禁不住发出感动的叫声。

人,只要去做就做得到……

绫子对人生的“真实”重新有感受。

“好了吗?”一个疲乏的声音说。

“嗯。”绫子嫣然一笑。“让你久等,不好意思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那人说。“如此浪费转帐表的人不多吧!”

“吓。”绫子的脸更红了。

可是,我是尽力而为的。

人家全力以赴的事,不该取笑才对,她想。

然而她毕竟没有向对方说教的胆量。怎么说,对方不愉快是有道理的,他已经陪了三十分钟以上了。

“让我看看——可以啦。”

胸前挂着“顾客组”职员证的银行职员,把表格和现款拿去其中一个窗口。

“拜托啦,这个。”

“是。”窗口内的女孩半笑着接过去。

平时有关家庭财政的事,都是珠美去处理的,绫子很少上银行这种地方。

提款时需要存折和印章的事,她是知道的,但从几十种相似的并排表格中分辨用途……

可是,今天要提款交电费单等复杂事项,绫子虽不理解也不得不做。陪她填表的“顾客组”职员也辛苦,但最辛苦的毕竟是绫子本人。

不,还有一个在长椅上呆等的男人——他是保护绫子而来的刑警,因等得不耐烦而大打呵欠。

“咦。”绫子环视店内。“今天相当空哪。”

进来时相当拥挤。环视四周,一个顾客也没有。

“说的也是。”顾客组职员说。“因为已经打烊了。”

窗口内的女孩迅速办好转帐手续,把存折还给绫子。

“让您久候了,请再光临。”

绫子很感动。那女孩附送一包纸巾——这才是服务精神哪。

“下次请找什么人一起来的好。”顾客组职员说。

“呃。”绫子看看放下了铁门的入口。“可以打开那个吗?”

“打烊后的出口在那边。”顾客组职员指示一下箭头方向。

“谢谢!”

绫子和护卫员一起往出口方向迈步之际……

写着“出口”的门突然打开,四五名戴面罩和太阳眼镜的大汉蜂拥而入。

“别动!”其中一个喊。“强盗!大家举起手来。”

他们手里各拿流弹枪、莱福枪和短枪,摆起架势。所有人都呆若木鸡。

就像美国警匪片中的强盗。会有这种事么?女职员误以为是拍电视片,问旁边的女孩:“今天哪家电视台拍外景?”

绫子也呆住了,但她竟然想到说:“那可不行,从‘出口’进来了,应该走‘入口’的地方才对。”

“钱拿出来!快!”

几条大汉冲向柜台。

银行职员终于骚动起来。

“吵死人!”其中一个向天花板放了一声流弹枪。“奖金存入XX银行”的大看板裂为两半、碎片飞溅。

银行一下子寂静无声。

“现款拿来!全部!”声音四起。

“不要反抗!拿出来。”像是经理的男人站起来命令。

绫子对着刑警悠然地说:“真麻烦哪——”

不行!绫子大吃一惊。

刑警伸手进外套里,准备拔枪——他失去冷静了。

仔细一想,在这种时候一个人拔枪,什么作用也没有——反而使形势变坏。

在想到以前,手却先动了。假如开枪的话,这个刑警肯定被杀。

“不行!”绫子喊,握紧拳头,向着刑警的下巴狠揍一记。

喀一声有了反应,绫子痛得想大喊,而刑警呢?竟然变成大字型的晕倒在地……

“呵。”一名强盗走过来。“这家伙是刑警呀。”

“别杀他。”绫子说。“他已经晕倒了。”

“嗯哼——你为什么揍他?”

“这个人也会杀人的呀。”

“原来如此,答案正确。”强盗说。

“赶快!”声音四起。

所有的现款都收进强盗预备好的布袋里了。

“好,走吧。”像是首领的男人说。“带一个当人质走!”

“挑哪个?”

“女的。那个窗口的女孩子好了。”

替绫子处理帐务的女孩,唰的面无血色。

“好,你过来这边!”

女孩被点名,吓得只有全身颤抖的份儿。

“快来!”

男职员们一言不发地看着。也许是无计可施的缘故。

那名女职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。

“慢着!”绫子终于开口了。

“什么?”

“带我走好了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比她年纪大,而且动作慢,带我走比较轻松。”

奇妙的自我宣传。

“好妙的妞儿。好,那就你来好了。走!”

绫子被枪捅着背部,跟强盗们一起从店后的出口走到外面。

“哦,糟糕。”绫子脱口而出。

“什么事?”

“还有一张单要转帐,我忘了。”

“别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么多!”

说的也是,绫子明白。

外面停了两部车。

“快上去!”

“请先!”绫子客气地让着,但只被对方粗暴地推搡而已。

人家一片好意……绫子放弃理论,准备上车——不知哪儿传来短促的“砰”一声,站在绫子身后的男人按着肩膀呻吟,栽倒在地。

接下去又一声“砰”——拿流弹枪的男人按住脚跌倒了。

“中枪啦!”

“在哪儿?”

强盗们在东张西望时,又一声。拿莱福枪的男人手臂中枪,蹲了下去。

“逃!”剩下的强盗喊。

“喂!不要留下我!”

“等等我啊!”

他们不理会受伤的伙伴,当然也把绫子抛下,开了两部车飞驰而去。

连续两发砰砰声,前面那部车突然倾斜而拐弯,后面一部车撞上去,玻璃粉碎。

车子不动了,强盗们抱头鼠窜。

绫子呆然仁立不动。

那是什么玩意?到底发生什么事?

警卫和职员们从银行奔出,为眼前的情景震惊不已。

“不要紧吧?”跑上前来的是“顾客组”职员。

“嗯——”

“你的勇气真了不起。应该怎么说呢——”他气喘如牛地说。

“呃……我忘了,还有一笔数要转帐。”绫子说。

“成了!”大食雀跃地说。“好厉害,老大!枪法了不起!”

“这家伙修好了嘛。”寺尺轻抚还有点热的枪身。“来,撤退。”

“OK!”

大食发动车子。

走了一段路后,传来巡逻车尖锐的警笛声。

“那帮人是永吉的手下吗?”大食说。

“也许是别的党匪,永吉的手下不会如此失策的。”

“可是,不愧是老大啊。”大食佩服不已。“待会怎样?”

“那女孩大概会回去医院。在附近等她,然后跟踪。”

“OK.我停在路边。莱福枪先收起来吧。”

“嗯!”

寺尺心情愉快极了。久违了的“跃跃欲试”的滋味。

从绫子她们的寓所“迁出”后,寺尺决定暗中保护在医院留宿的绫子,跟大食交替看守。

今天两人同时看守时,刚巧遇上银行强盗,上演这么惊险的一幕。

现在的心情确实痛快。不过,这事恐怕与永吉毫无关连。

危险从现在才开始。寺尺把莱福枪藏在座位底下,盘起胳膊。

“老大。”大食说。

“什么?”

“我去买饭盒。”

“晤,也好。茶水也拜托。”

“买鳗鱼便当吧!以示庆祝。”

大食真的很开心,寺尺禁不住笑了,同时觉得心口一热……

“真的,本行不知应该如何道谢是好……”分行经理不停地鞠躬,绫子惊诧不已。

“请。”女职员端上咖啡。

绫子第一次得悉,银行里有这么体面的会客室,还有奉上咖啡的服务。

“谢谢。”

她喝了一口,是即溶咖啡。

“这是一点小意思。”分行经理把部下拿来的白信封递给绫子。

“什么东西?”

“聊表心意而已。”经理说。

绫子看看信封内,吓了一跳。里面装了好几张一万元钞票。

“不——这种东西我不能要。”绫子说。“又不是我赶走强盗的。”

“可是,请您务必接受才好。”

绫子把信封啪地放在桌上,说:“假如想向我道谢的话,当他们威胁那位女孩做人质时,何以你不表示由你代替?”

分行经理一时语塞,绫子接下去说:“在上位的人,我认为必须以身作则,随时作好心理准备才是。”

“您说得对……”经理抹去汗珠。

“这个还你。”绫子把信封推过去。“取代的——”

“有什么尽管说。”

“我想补办一笔转帐。”绫子说。“还有,可不可以送我一点纸巾?”

转帐手续一转眼完成,绫子瞪大了眼。

然后,一箱满满的纸巾拿了过来给她,绫子连声音也发不出来。

离开银行后,绫子坐上了刚才被她揍晕了的刑警那在等候的车。

绫子先把装满纸巾的纸箱推进座位,然后钻上车内。

“啊,吓我一跳。”车子开动后,绫子说。“不过,有这么多,暂时不必买纸巾啦。

好开心!“她咚咚地拍一下箱子。

“这种东西很少机会买到……哎,你要不要带一点回去?”

绫子对前面驾驶席的刑警说。

“刚才很抱歉。为了表示歉意……怎样?带一点回去吗?”

倏地,有一张脸从前座探过来,绫子赫然一惊。

“哗!”

“嗨,佐佐本绫子君。”那人咧嘴一笑。

“你——是哪一位?”

“永吉伦三的亲信。这样说该明白了吧?”

“永吉……哎,刑警先生,这是怎么——”

绫子终于察觉到了。驾驶的不是刑警,只是那人穿了相同的西装罢了……

“刑警先生呢?”绫子说。

“他不会来救你的。”前座的男人说。

“他怎样了?不可能——杀了他吧。”

“我没杀他。他被绑住,在银行的洗手间里睡了。”

“好极啦。”绫子叹息。

“我想不怎么好哦。”男人说。“你应该担心自己才是。”

看到眼前有枪嘴接近时,绫子第一次花容失色……

17、神国的降临“果汁没喝完,怎办?”夕里子说。

“哦?但我现在已经很饱了。”珠美说。

“当然啦,你吃那么多。”

从外面买回来的三文治,被珠美完全摆平了。

“住院也会胖的。”珠美在床上伸个大懒腰。

“只有你才会。”

“是呀。”珠美沉思起来。

“怎么啦?”

“班上同学来探病时,如果我太有朝气,买不到同情吧。有没有办法可以令人看起来憔悴些?”

“谁晓得!”夕里子讶异不已。“那么,这杯果汁扔掉喽。”

“等等!我喝,浪费了可惜。”

“可是已经不冷了。”

“那就帮我放进冰箱去,好不好?”

“就这么办。百分百鲜橙汁哦,非常美味的。”

“我会喝的,吃药后用来解解药味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夕里子把果汁杯放进冰箱里。

“啊——,饱死了,想睡……”珠美打呵欠。“偶尔住住院,真好。”

“不知别人的心情……学校的功课,有没有交托同学帮你抄笔记?”

“完全交托了。”珠美闭着眼睛。“替我付了兼职费吧。”

“你真是……”夕里子苦笑。“不过,你运气好,一定可以长命百岁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不知国友在做什么?他不要紧吧……”夕里子喃语。“不能见面,更叫人挂念。”

国友一定也想陪伴在我们身边。夕里子了解他的心情,愈思想愈心焦。

“不过,你能获救已经太好啦,真的。”

珠美什么也没说——抬眼一看,她已睡着了。

“好幸福的小妹。”夕里子低喃着,轻轻拉起毛毯替她盖上。

门打开,白袍医生走进来。

不是守口。

“请问——”

“佐佐本珠美,是这间房吧。”

“是的……”夕里子回答。

这张脸似曾见过,她想。大概在医院中碰过面的关系……

“是吗?”

那名医生反手关门。当他的右手从口袋伸出时,手里已握了一支发出微光的枪。

夕里子想起来了。在那间餐厅擦肩而过的男人!

“是你下毒的——”

“她命大。”男人说。“不过,工作必须完成才能交差。哦,外面的刑警乖乖地坐在椅子上,晕厥啦。”

夕里子反射似地迅速站在床前保护珠美。

“你想一起死?那也无妨,我本来尽量不杀害多余的人。”

“女侍应是你杀的吧?”夕里子说。

“她看到我的脸嘛——没法子。姊妹俩共赴黄泉去吧!”

说完,男人把枪口直直瞄准夕里子的胸膛。

今田公子快步走在走廊上。

公子时常被人说她“急性子”、“匆匆忙忙”,她自己也这样认为。

可是,现在不同了。即使不急,她的脚步也轻盈起来。

跟守口结合的事,足以使公子步伐轻盈有余了。

她并没有想到要跟守口结婚。凭守口的条件,他可以转去名门大学医院,升上相当高的职位。

纵使守口和公子继续保持这种关系,最后他也可能跟别人结婚。不过无所谓。

公子随时可以回去故乡,只要她有意思结婚,相亲对象多的是——“真是急性子。”公子边走边笑自己。

守口并没有表示什么,然而凡事想到将来,乃是公子的习惯。

说不定干脆地跟守口结婚——可不是?

以后的事,与其往坏的方面想,不如往好的方面想来得开心……

“咦?”

又在打瞌睡了,这刑警真是。

那是为了什么而来看守的?

刑警坐在椅子上,头垂向前。公子走过去,嗡地拍他的肩膀,企图吓醒他。

刑警的身体慢慢倾斜,从椅子横跌下去。

公子倒抽一口凉气。不好了——公子冲到珠美的病房门前,使劲打开。

夕里子看到房门啪地打开,经常巡视这个房间的护士冲身进来。

持枪的男人霍地转身。

“来人哪!”护士喊。

男人揪住护士的手臂,二人纠缠在一起。

夕里子拿起床边的椅子,不顾一切地高举起来,对准男人的后脑敲下去——转来“砰”一声,椅子一秒不差地直击男人的脑袋。

男人呻吟着跪倒在地。夕里子再度举高椅子,可是,男人就这样躺在地上不动了。

“成了……”夕里子把椅子放下。

“你没事吧?”护土问。

“没事……托福。是你救了我。”

夕里子蓦地瞠目。护士那白色制服的胸膛一带,有红色血迹在慢慢扩散。

“我好像……中枪了。”护士说着栽倒在原地。

“怎么啦?”珠美醒了。

“不好了!来人哪!什么人快来!”

夕里子大声喊着,从房间冲出走廊。

“医生。”

夕里子察觉守口站在病房门口。

“不要紧吧?您被击晕了——”

守口制止三崎刑警说到一半的话,问:“今田君她——”

今田公子继续躺在地上,血不再扩散了。子弹射穿她的心脏,出血并不严重。

“当场死了。”三崎垂下头去。“万分抱歉,看守的刑警也受了重伤。”

走廊上聚集了许多住院的病人,战战兢兢地窥望着。

“托今田姑娘的福,我获救了。”夕里子说。“她代替了我们——”

夕里子从珠美那儿听说了,今田公子是守口的情人。

“凶手被逮捕了。”三崎说。“真是不幸。”

没穿白袍的守口,予人沮丧的感觉。他跪在今田公子身旁,拿起她的手腕探脉。

大概他想亲自证实才肯罢休。

“医生,对不起。”珠美说。

珠美哭了。眼泪潸潸落下。

守口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,蹲下身去亲吻她的额头。

“三崎先生,关门吧。”夕里子说。

“嗯。”三崎过去把门关上。

守口慢慢抬起脸来,问:“刚才摆在这儿的果汁……怎样了?”

“嘎?”夕里子不解。“果汁吗?”

“晤,刚才不是放在那张小桌上吗?”

“珠美说待会才喝,摆进冰箱了。”

“现在还在吗?”

“还在……”

“可以给了我吗?”守口说。

“当然可以……”夕里子从冰箱拿出果汁杯。“舍妹喝过的。”

“没关系。”守口点点头,接过杯子。“有许多事,事后才能分晓啊。”

说完,他走出病房。

“医生是不是有什么事?”珠美担心地说。

“不晓得。”夕里子也困惑不解。

“对不起。”护士探脸进来。“佐佐本夕里子小姐,您的电话。”

“是——”

夕里子虽然在意守口的表情,还是赶过去接电话了。

“我是夕里子——喂喂?”

“夕里子?”

“姐姐!不好了!现在你从哪儿打来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嘎?”

“但你不能来哦。他们说什么你都绝对不能来,知不知道?”

“你在说什么?”

正在吃惊时,对方突然变成男声。

“你懂了吧。令姐在我这里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叫永吉伦三。”

血色唰地从夕里子脸上退去。

“你知道我是谁吧!”声音说。

“呃。”

“我的目标其实是你一个。看来你们家山有福。姊妹都是好运的人。”

“不要伤害我姐姐。”夕里子用挤出来的声音说。

她不想被周围的人听见。

“你,还有你的情人刑警国友。只要得到你们两个,我就满足了。假如你一个人来这里的话,你的姐姐就可以活着回去。我保证。”

夕里子闭起眼睛——应该怎办?

总之现在——只能依从对方的话去做了。

“好吧。”夕里子说。“我要去什么地方?”

“回去公寓等候,我去接你!”永吉说。“你懂吗?我失去了唯一的儿子,等于死了。假如你做任何小动作的话,我即刻杀了你姐姐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

“今晚十二点,留在房间里——我期待跟你见面。”

电话挂断了。

姐姐!夕里子深深叹息……

守口从壁橱拿出新的白饱穿上。

重读那封写好的信——最后写错字的话,很没面子。

“好了。”

守口把信放进信封,封了口,摆在桌上。

果汁在眼前,半杯左右的深橙色液体。

守口笑一笑。

第一次知道,失去之后才知道。

神的国在今田公子里面——那个平凡的护士,平凡的女孩之中。

为了迎接“神国”而献上活祭,不惜杀人——其实神国就近在咫尺。

而我竟然一无所知。我做过些什么?

守口甩一甩头,然后拿起杯子,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。

神国来了吗?抑或……

守口伏在桌面,闭起眼睛。他知道,他的眼睛将永远不再睁开。

18、惊险之技“夕里子——夕里子。”

国友站在佐佐本宅的玄关前。已经半夜两点钟了。

他按了无数次门铃……

“奇怪。”国友侧侧头。

从三崎处得悉医院里发生的异变后,他再也按捺不住,从酒店奔出来。

他前往医院,见不到夕里子,于是前往她的寓所。然而……

不可能不在家的,国友尝试开门。

门没上锁!

国友紧张起来,拔出手枪,走进屋内。

“夕里子——你在哪儿?”

室内灯火通明。

夕里子躺在血泊中的“镜头”在眼前掠过,使他的心脏一下子抽搐起来……

可是,到处不见夕里子的影子。

总算能松一口气。然而,这个毕竟不是正常状况。

不光是夕里子,连绫子也不见踪影。

白天里绫子被卷入银行强盗抢劫的事件已略有所闻,其后绫子即告行踪不明。

“怎么搞的,畜生!”国友站在客厅里喃喃自语。

如果早知如此,我该一直陪着她们才是。只因怕危险才隔离的……

电话响了,国友差点跳起。他猛地拿起话筒说:“喂喂!”

隔了一会。

“国友君吗?”男人的声音。

第一次听到,国友就知道是谁了。

“永吉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她们怎样了?”

“两个都没事,放心。”

“不是很卑鄙吗?干嘛不狙击我一个人?”

“失去儿子的心情,你了解吗?”永吉说。

“那件事……我觉得很不幸。可是——”

“我不想谈判。”永吉打断他的话。

“好。——我应该去哪儿?”

“新桥附近!”

“什么?”

“第X街,有间S大厦。”

“S大厦?”

“已经没人踏入的废置楼宇,不久以后将清拆的。也许适合我存在。”

永吉笑了一下。

“去那里就可以了吧。”

“是的。我等你。”永吉说。“抱歉,请上五楼。用楼梯哦,因为电梯不能操作了。”

“好吧。”国友说。“让她俩平安归来才好。”

“没问题。”永吉说。“我等着。”

说完,挂了线。

国友慢慢地把话筒放下。

自己去了,他真的会把夕里子她们送回来吗?

可能性很低。身为刑警,国友很清楚。

是否应该联络三崎,派警队包围S大厦?可是国友现在不是以刑警身分,而是以夕里子情人的身分去的。

“但愿平安无事。”

国友带着祈祷离开公寓大厦。

永吉下了车,刚才是在车上打的电话。

“终于可以收场了。”永吉仰望那幢看似黑块的大厦。“今晚好冷啊!”

滨谷从车上走出来。

“您一个人,真的可以吗?”滨谷说。

“嗯。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嘛。”

“可是……起码让我陪着才是。”

“不行。别担心,我一个人干。还有,”他回头望望车子方向。“替我收拾那女的。”

“知道。”滨谷说。

“辛苦啦。”

永吉提起手提灯,走进大厦去了。他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过来。

“呜呼。”滨谷耸耸肩。

他上了车,开动引擎。

绫子在后座沉睡——当然是用迷药导致的。

车子在夜街上奔驰一会后,停在陆桥上。

下车后,滨谷从陆桥的栏杆处窥望下面。

深夜了,大型货车川流不息的干线公路。轰然巨响传到陆桥上,车头灯十分耀眼。

滨谷环视周围后,打开车门。他把绫子拖出来,好不容易抱起。

“好重啊,真是人不可以貌相。”他叹息。“成佛去吧!这样。我也可以做大阿哥了!”

只要把她从栏杆抛下去,一切了结。

一转眼的功夫而已,大货车会替他完成任务的。

“再见啦!”

滨谷举起绫子的身体,准备抛她下去。

“要不要帮忙?”声音说。

滨谷吃惊地转过身去。没有人在,只有黑暗。

“什么人?”滨谷把绫子暂时放下,大声怒喊。“出来!”

飒地,明亮的灯光从左右两方把滨谷映照无遗。滨谷目眩地用两手遮光,怒吼:“是谁?”

“第一次见面,幸会幸会。”

滨谷不能置信地望着那个漫步走过来的庞然巨物。

“米仓……”

“你认得我?那真荣幸。”米仓一郎咧嘴而笑。

“有什么事?”滨谷说。

“我呀,我和永吉确实是死对头。不过,位处顶端的人,即使是敌人,也有共通的劳苦、共鸣感,甚至彼此同情……”

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“永吉也怪可怜的,竟不晓得害死自己儿子的人,即将继承自己的地位。”

“你在胡说什么?”

“教唆永吉的笨儿子去做那种失策勾当的,就是你。”米仓说。

“你再胡说的话……”

“我从他那伙人处听说的,有几个转到我这里‘捞世界’啦。”

“多管闲事!”

“是吗?我呀,喜欢出卖人,也喜欢被出卖。但是,不弄脏自己的手而借他人之手消灭自己波士的家伙是我最讨厌的!”

滨谷企图伸手进外套口袋。

“别动!”

一刹那间,三四个大汉奔过来,捉住滨谷的手臂。

“你们干什么!——放手!”滨谷的脸痉挛着。

“再见,滨谷君。”

米仓稍微拍拍手——滨谷的身体,消失在栏杆的另一边。

紧急熬车声、汽车相撞声不绝于耳。

“很混乱哪。”米仓喃喃地说。

“嗨!”

开关后,永吉用灯照着夕里子。

夕里子坐在椅子上,手脚被绳子紧紧绑住,全身动弹不得。嘴巴也被东西堵住了。

“你很不幸。”永吉说。“我不杀国友。不过,他失去了你,将会痛苦很久吧。那才是我的目的。”

永吉再拿一张椅子过来。上面用绳子绑住一支莱福枪,固定了位置。

“这里可以了。”永吉放好椅子,窥望莱福枪的瞄准器。

“没问题。一枪就射穿你的胸膛。”

夕里子稍微移动一下。

“你的情人正前来这里。”永吉说。“再过十分钟左右就到了。”

夕里子的额头浮汗。

“你在猜想我要干什么吧。现在让我告诉你。”

永吉拿出一根粗绳子,绑在门钮上。然后拉直绳子,绑在莱福枪的板机上。

绳子紧紧的,没有丝毫松脱。

“国友刑警马上到这里。当他开门时,那支莱福枪就发射,夺走你的性命,如此这般。”

夕里子瞪大眼。

“你会死在情人手里。很幸福吧?国友亲手杀了你,应该更痛苦吧!愈痛苦愈好,像我一样。”

永吉走近窗旁。

“呵,恋爱中的人行动真快,已经来啦。”

没玻璃没窗框的窗口开着,冷风吹进来。永吉从那里俯视下面。

夕里子拼命移动椅子。然而,无论怎样做,椅子依旧一动也不动。

“没用的。你所坐的椅子,我特意用粘接剂粘在混凝土地面的。”永吉盘起胳膊。

“来,看好戏吧。瞧,脚步声。”

急急上楼梯的脚步声传进夕里子的耳朵里。她奋力活动手脚,依旧徒然。

脚步声逐渐接近,来到门外了。

敲门声。

“国友君吗?”永吉喊。

“是的。”有答覆。“在里头吗?”

“我在,你的情人也在。进来吧!”

夕里子闭起眼睛——完了。

咔嚓一声,门钮转动了,门缓缓打开。

劈啪一声巨响,震荡了空气。

门开了。

“夕里子!”国友冲进来。

绳子断了。

永吉呆然,喃喃地说:“怎么回事?”

“永吉!”国友和他面对面。“请你跟我一起走!”

“我不管……”永吉摇摇头。“看来——你们好像真的很好运气。”

“也有运气不好的。受牵连的人死了好几个。”

“是啊。”永吉点点头。“不过,我不会跟你走。要走的话,我会跟我儿子。”

“慢着!”国友喊。

永吉向窗口冲过去,一转眼,他的人影就消失在窗口外面的空间……

国友急忙替夕里子解开绳索。

“好极啦。”他用力紧紧拥住夕里子。

“那个人呢?”

“掉下去的话,救不到了。”

“晤……哎,姐姐的事——”

“我马上安排。”国友捉住夕里子的手。“走吧!”

“但是——”夕里子看见绑住莱福枪和门钮的绳子中途折断,不解地摇摇头。“为何突然断了?”

然后,二人匆匆忙忙地急奔下楼。

“得啦!”大食挥汗如雨似的。“好厉害!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。”

他瘫坐在地上。

“雕虫小技。”寺尺轻抚莱福枪。“因为我疼它嘛。”

这是废置楼宇对面马路的大厦。

隔着窗口,寺尺从这里射击那道门和莱福枪之间联络的绳索,准确地射断了。

“你也要疼我哦。”丽沙的手搭在寺尺肩上。

“知道。”寺尺轻拍丽沙的手。“假如不是你把这个地点告诉我的话,怎样也找不到的。”

“我不是说了?他会再叫我陪他一次。”丽沙从窗口俯视对面街上躺成大字型的永吉。“可是,怪可怜的。”

“任何人活了五六十年,总是有点可怜兮兮的。”寺尺说。“来,撤退吧!”

“神乎其技……”大食还是压抑不住兴奋的样子。

三人下楼去。由于这幢大厦仍在使用着,还有几处亮灯。

走到外面,来到车子前时,大食说:“两位打算到哪儿快活?我送你们去。”

“不了,我们在此分手好了。”寺尺说。

“是吗?那明天去哪儿联络老大?”

“就此告别,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啦。”

大食呆然。

“老大……”

“反正我也活不长了。但你现在才开始。还有,找一份更适合你的工作,因你并不适合这种工作。”

“但是——”

“再见了,好好保重。”寺尺伸出手来。

大食迟疑片刻,然后紧紧握住他的手。

“准备去什么地方?”大食问。

“不知道,你问她吧。”

寺尺搂住丽沙的肩膀。

大食出神地注视着寺尺和丽沙的背影,突然想起什么,又喊住他。

“老大!你的莱福枪怎样处置呢?我放在车上了。”

寺尺回头说:“当作垃圾替我拿去扔掉好了。”

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后,大食才搔搔头,钻上车内。

“喔,好冷啊。”

这才想起——自己是出名怕冷的。

19、尾声“恭喜你出院了。”国友说。

“谢谢。”

说是出院,其实珠美早已完全复原,身处温暖的家中。

今天是庆祝珠美出院的派对——当然国友也受邀请了。

“小小意思。”

国友拿出一个捆上缎带的盒子,送给珠美。

“哗!是不是装满钞票?”

“怎会呢?”夕里子走过来。“刚刚病好的人,太过有朝气是不正常的哦。”

“没关系。到派对时,我会变得没朝气的。”

“怪人!”

夕里子把国友迎进客厅。

“米仓一郎的事,知道了什么?”

“呃,看样子,米仓把永吉的组织弄到手了。”国友在沙发上坐下,说。

“哦。但他救了我姐姐一命,我不想批评……”

“以后交手的对象是米仓了。”

“但是——小心哦。”夕里子拿起国友的手。

“你也是。危险的事别去碰了。”

“呃,又不是我喜欢的。”夕里子掀起嘴唇。

“二姐。”珠美探脸进来。

“怎么啦?”

“你来厨房一下。”

“怎么?我拜托大姐做奄列呀。”

“那个嘛……”

三人一起窥望厨房。

但见绫子在桌面上排好十只鸡蛋,一直在瞪着眼看。

“她在干什么?”夕里子问。

“大姐好象觉得自己有超能力似的。”

“超能力?”

“唔。她说她用超能力弄破了大堂的灯泡哩。”

“怎么可能?”

“当事人深信不疑。”

“但是,鸡蛋呢?”

“她在努力着,想用超能力弄破它!”

“傻瓜。”夕里子走过去。“奄列何时才做得好呀?”

“再等一会。”绫子说。“只要再集中精神一点,能力就——”

“姐姐呀,平常打鸡蛋也要用能力啦。”

“不行呀。”绫子叹息。

“啊——”

一只鸡蛋从桌子滚下,来不及接住,跌在地上破了。

“哎呀,准备抹地吧!”夕里子嚷。

“可是,它破了呀。”绫子严肃地说。

“瞧,其他的也掉下去了!”

“哦,危险!”

国友旁观她们七手八脚地捉蛋的情形,不禁喃喃地说:“我不会打破鸡蛋吧……”

然后慌忙冲上前去,帮忙接住那些快要滚跌下来的鸡蛋。

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